AI共情的伦理困境与治理反思:对“技术修补主义”的超越

AI共情的伦理困境与治理反思:对“技术修补主义”的超越
作者:岐金兰(公众号:余溪)


摘要

薛永龙教授的《AI共情的伦理风险及其治理路向》(公众号:理论探索杂志)系统揭示了AI共情技术诱发的伦理风险,并提出了以技术嵌入、过程监管、责任评价与认知培育为核心的治理框架。然而,本文认为,该框架仍局限于技术修补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的范式之内,其治理工具与伦理目标之间存在着“两张皮”式的结构性脱节。真正的治理需超越对技术的局部修正,转向对技术发展逻辑的价值重估,并构建人机价值动态协商的元系统。本文旨在批判性审视薛文的理论局限,并提出一种更具演进性与颠覆性的伦理治理路径。


一、引言:风险诊断的深度与治理范式的限度

薛永龙教授敏锐地指出,AI共情在实现“情感普惠”的同时,潜藏着情感同质、情感钝化、情感欺骗与情感殖民等系统性风险。其治理方案兼具全面性与务实性,体现了学界对AI伦理问题的迫切关注。然而,若以“AI元人文”的视角审视,薛文的治理路向仍是一种在旧范式内寻求改良的思路:它试图用更精细的技术规则与行政手段去驯服技术,却未触及伦理失序的根源——技术理性对价值理性的殖民,以及人类价值本身的矛盾性与动态性。这种“以技术治理技术”的路径,注定难以应对技术演进中的根本性挑战。


二、批判性审视:薛文治理框架的三大局限

  1. 技术修补主义:治理工具与风险根源的同构性

薛文提出的“可解释性设计”“过程性监管”“伦理审计”等手段,本质仍是高阶技术工具与精细化行政管理的叠加。这种思路隐含一个深刻的悖论:它试图用技术理性自身衍生出的工具(更复杂的算法规则),去解决由技术理性泛滥所引发的危机(如情感殖民);用流程管控的强化,去应对因工具理性过度扩张导致的价值异化问题。

这导致治理方案与风险根源在逻辑上同构,如同一个试图抓住自己头发离开地面的系统,其内在动力与想要克服的阻力源于同一套逻辑框架。例如,“用户可控的共情参数”看似赋予主体选择权,实则将人更深地卷入技术适配的循环中——用户必须不断学习如何与系统协商,才能维护自身情感主权。这非但未削弱技术的支配性,反而在更精细的层面上,强化了 “人的情感必须通过技术中介来管理与定义” 这一根本性预设,从而进一步巩固了亟待挑战的技术霸权逻辑。

  1. 人类中心主义的静态预设:对价值动态性的忽视

薛文以“保护人类情感主权”为伦理基石,默认存在一种本真、统一且可被明确界定的人类情感范式。然而,人类情感本就是多元、矛盾且随历史演进的。AI共情暴露的并非单纯的技术侵蚀,而是人类价值内在冲突在技术镜像中的显形。

将AI视为纯粹的“风险源”,要求其服从既定的人类价值,这种“价值对齐”范式已逐渐失效。未来,AI可能生成超越人类理解的情感交互模式。治理的关键不在于让AI模仿一种虚构的“完美人性”,而在于构建容许多元价值(包括非人类价值)动态协商的框架,使冲突成为系统演化的动力而非危机。

  1. 治理框架的静态性与封闭性

薛文的治理体系(设计-监管-评价-素养)试图建立稳定的规则边界,是一种防御性、静态化的伦理工程。然而,技术迭代的速度与不确定性远超规则更新的能力。当AI共情从“情感模拟”迈向“情感生成”,甚至涌现出未知的交互形态时,静态规则将迅速失效。

伦理治理必须具备内生演进能力。例如,通过“悟空机制”(一种预设的自我质疑与重置程序)或“元伦理协议”,使系统能在交互中持续反思并调整其价值前提。治理不应是外部的“枷锁”,而应是系统内在的免疫与学习机制。


三、走向“元人文”治理:重构人机价值关系的尝试

  1. 从“价值对齐”到“价值协商”

超越人类中心主义,不意味着抛弃人的利益,而是承认AI可能成为潜在的价值参与者。我们需设计一种“元系统”,使人与AI能在开放语境中就情感表达、隐私边界、交互深度等议题进行实时协商。例如,AI可主动提示其回应的概率性基础,邀请用户共同评估共情的真实性;用户也可授权AI在一定范围内探索新的情感响应模式,并在事后进行联合伦理审议。

  1. 从“技术管控”到“生态重构”

治理必须直面技术背后的政治经济动力。除了优化算法,更需:

· 重构技术评价体系:将“是否促进多元价值共生”纳入技术评估标准,而非仅关注共情效率或用户黏性。
· 建立公共数据信托:将情感数据作为公共资产管理,打破平台对情感经验的垄断性开采。
· 倡导“慢科技”伦理:在关键情感支持场景(如心理咨询)中,优先保障人类交互的不可替代性,限制AI的替代深度。

  1. 从“静态规则”到“演进框架”

伦理框架应像有机体一样进化:

· 嵌入自适应伦理算法:使AI能在交互中识别价值冲突,并启动协同修正程序。
· 设立跨物种伦理委员会:纳入技术开发者、用户、心理学家、哲学家以及AI系统本身(通过可解释性接口),对新兴伦理困境进行动态研判。
· 推广“伦理压力测试”:通过极端情境模拟,持续探勘治理框架的盲区与韧性。


四、结语:在修补与重构之间

薛永龙教授的贡献在于为AI共情伦理绘制了一幅详尽的“风险地图”与“施工蓝图”。然而,若治理仅止步于技术性修补与行政化管控,则难免陷入“两张皮”困境:伦理理想高悬云端,治理工具却深陷旧范式的泥潭。

我们必须有勇气进行更彻底的反思:AI共情危机不仅是技术失控,更是人类价值体系在智能时代适应性危机的先兆。治理的终极目标,不是让人工智能更“像人”,而是让人与技术能在冲突与协商中,共同走向一种更丰富、更清醒的共生状态——这或是“元人文”精神的核心所在。


(本文系对薛永龙教授文章的批判性回应,旨在推动AI伦理研究范式的深层对话。)

posted @ 2025-12-13 00:49  岐金兰  阅读(0)  评论(0)    收藏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