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雨

轻轻地有些风，外边好似纱一般，笼着真真假假的雾。想是有些微微的小雨丝了，只是听不见声。

望雨而踌躇，不只是何年何月积累而来的性情。记事起就总是对雨有些朦胧的感觉。那时路还走不稳，就在街几（屋外门口檐下横向一条三尺宽的无栏杆廊，大概在故土作着广义的玄关吧）上一竹椅板正坐着，数着枝头柑子柚子，猜着午饭会有些什么。雨丝慢慢地现了，像是空里自然生发出来的。天蓝白，叶青绿，木灰褐，土红黄，都给上了一片霜，有些虚迷的样子。这如雾的细雨，稀稀地给天地蒙了一层清而不澈的氛围，虽为童蒙，亦有些被吸引得出神了。出神，在想些什么呢？这哪能记得呢？只觉得仿佛在等着什么？也许就是等着，几许年后某个雨中再回头的自己吧。

雨略起来些，檐头落水慢慢地有了些滴答。丝丝风吹雨，化作斜针乱弦；点点滴滴青石板，隐然乐作。

一晃之间，算来数年。独坐东床，斜倚窗棂；漫天飞雨，如丝如缕，风梭动静，正是仙姑织锦。薄薄望穿，后山草树翠墨，奇石嶙峋，尽在空蒙中。忙里偷闲，总想做些什么，终究还是被青山白雨夺去了心神。就这么观察，倾听，感受，思考？脑间是空的，空得有些澄澈，一切都在这似雾的薄纱间融去，散作云气，又聚作万象。光阴也化开，明鉴般的水洼，映出些什么？水面的彼岸，也是一处云梦仙家；一枝桃，隐约间生出点点新绿，又好似正绿叶发华滋，而红接绿的花苞、粉渲素的芳华也都在幻象中共一个枝桠，白霜毛碧玉皮的新桃与红润欲滴的醇果也不需错开，而枝条仿佛又是枯落百年的老桃枝，早已凝出了岁月的琥珀。太虚仙境悄悄逝去，一梦觉，镬中黄粱也已堪食了。

兜率宫的无根水，落得越来越急切，应和着草木欢愉的低吟，潜入每一寸土壤。

这是进城的第几年？雨点清脆地拍击着玻璃，节奏全无章法却又隐隐有神。轻推书脊归位到上方第一层书架，那里有着些“科学”“文艺”之类的无谓字眼。感谢让人宁神静气的雨，又是一本有趣的著作滑入了脑际的混沌。从书桌畔侧过椅子，目光又投向这雨中渺茫的世间。城市的景色，果然还是有些不同吗？放眼之处，除了极天连作一圈的苍山，尽是鳞次栉比的楼栋；唯有正下方所谓的“绿地”，匍匐着一小片卑躬屈膝的矮草，勉强竖着两棵常绿的乔木。抬头，天有些暗了，无尽的水珠从云间飞身跃下。明了了云不过是漂浮半空的水汽和冰晶，雨也不过是地面水的再生，对这自然现象也不应再生出兴趣来了。但向来的微妙感受是难以断绝的。一缕幽思，柔若游丝，一端萦在顶门；一端，飘飘乎在半空，转出窗去，云间悠然闲卧。想把它扯将回来啊，可是又无从着手。想放走它吧，又有些不甘心。只好索笔问纸来，把它系在幼稚可笑而又暗存真趣的文字间吧。

龙王立坛作法，行云布雨，让决堤的天河水冲刷尘世的罪恶。雷公风伯大发神威，云童电母隐去了太阴星君的御驾。

一步步迈向人们所说的世界，人声愈发繁杂纷扰；就连历来安宁的夜也被都市的灯火逼退，急行的车辙不时响动，打破不曾存在的静默。只有间或的暴雨中，自然偶尔宣示着自身的存在，压下不和谐的杂音，徒劳地试图点醒忘身流光溢彩中的人类。电光一闪，不拉窗帘的小舍刹那间铺满白光，刹那间又归于稠滞滋润的黑暗。炸雷隆隆，烈风呜呜，暴雨哗哗，伟壮的乐队，恢弘的演奏。居于室内的人们有了更好的理由入眠，也有了更好的理由陷入更深的沉思与失眠。天庭的垂丝，串接天地间的一切，是否又在暗示着，森罗万象，本一气一道化作？又或许一切的一切都由不可捉摸的命运丝绳牵连，共同演绎一出天道引动的皮影？辗转反侧。

在这千里之外的钢铁洪流中，唯有可爱的雨，将一丝神魂收归上天，又飘飘荡荡牵回梦绕的故土。有些不愿雨停了。但又或许初霁的虹，也有独样的妖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