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党制度的理念

《政党制度的理念》是霍夫施塔特所著的美国政治史作品，该书从美国第3任总统托马斯·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起笔，以美国第8任总统马丁·范布伦（Martin Van Buren）结束，梳理了60年间围绕合法的反对派的政治思想和政治实践。该书主要由“18世纪的政党和反对派”“拒斥政党的宪法”“反对派中的杰斐逊主义者”“权力交接”“追求一致性”“朝向政党制度”六个章节组成。

1. 在《政党制度的理念》的序言部分，霍夫施塔特就称自己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价值预设：（1）自由民主国家不仅需要反对派，还需要允许反对派的政党化，以形成政党化的反对派（partisan opposition）；（2）对政党和政党化的反对派的接受标志着政治思想和政治实践的精密化。同时，霍夫施塔特在序言中透露了帮助我们理解本书开头的关键信息，即“美国国父思想与实践间的悖论”：他们在思想上认为政党是恶的，却几乎在同时在实践中发现政党是必要的。
2. 《政党制度的理念》的第一章从杰斐逊起笔。杰斐逊，这一第一个现代意义上政党的共同创始人，却讨厌政党。而事实上，不仅杰斐逊，联邦党人和共和党人都将政党看作是政治躯体上的疮。这种思想与实践上的不一致成为霍夫施塔特思考的起点。在第一章，霍夫施塔特通过“这个民族如何发展出负责的、有效的、宪制的反对派？（How did this nation come to develop a responsible, effective, constitutional opposition?）”点明了“合法的反对派”这一概念的具体内涵，并从这“负责的反对派”“有效的反对派”“宪制的反对派”三个维度进一步阐释了“合法的反对派”概念。
3. 《政党制度的理念》的第二章指出了政党（党派，party）和派系（宗派，faction）长期处于被污名化的状态，先后具体介绍了彼时英国和美国的政党思想。在英国和美国政党思想之间，霍夫施塔特特别提及了约翰·特伦查德（John Trenchard）和托马斯·戈登（Thomas Gordon）合著的《加图来信》（Cato's Letters）。该书实为英国和美国之间、《政府论》和《联邦党人文集》之间的桥梁。同样地，《加图来信》也贬损了政党和派系的作用。对于英国和美国的政党思想，霍夫施塔特提炼出三个原型：
   1.1 博林布鲁克—汉密尔顿的观点。该观点在英国以博林布鲁克为代表，在美国以汉密尔顿为代表，认为：政党是恶的且不必要的。
   1.2 休谟—麦迪逊的观点。该观点在英国以休谟为代表，在美国以麦迪逊为代表，认为：政党是恶的但必要的。
   1.3 柏克的观点。该观点在英国以柏克为代表，在美国却难以发现对应者，认为：政党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总的来说是善的。
4. 紧接着正式进入了历史背景研究。首先是彼时的实践状态，霍夫施塔特展现了躁动的宾夕法尼亚（heated Pennsylvania）和安宁的弗吉尼亚(tranquil Virginia)两幅典型场景：正如《联邦党人文集》第50篇中麦迪逊所描绘的那样，政党的存在带来的是暴力的、躁动的、分裂的宾夕法尼亚；与之相对，格林笔下无党的弗吉尼亚则是温和的、安宁的、团结的。其次是彼时的思想状态，值得注意的是流行于美国的宪制思想，不仅来源于盎格鲁经验，还来源于古典政治思想。霍夫施塔特紧接着从麦迪逊入手，指出了麦迪逊的多元主义很大程度上能够归功于18世纪已经在美国建立起的宗教宽容与宗教自由的榜样作用，事实上在麦迪逊之前就有宗教和公民领域相类比的先例，麦迪逊将这种类比更加外显化：对公民权利的保障和对宗教权利的保障一样，只不过一者在于利益的多样性，另一者在于教派的多样性。

In a free government the security for civil rights must be the same as that for religious rights. It consists in the one case in the multiplicity of interests, and in the other in the multiplicity of sects.

5. 更为人熟知的麦迪逊的多元主义的论述是《联邦党人文集》第10篇，在该篇中麦迪逊遵循了休谟奠基的政党理论。麦迪逊认为是部分人，无论多数还是少数，总会由于共同的激情或利益而损害其他公民的权利，和共同体持久和聚合的利益。简而言之，私利和公益之间的冲突是永恒的，其中私利的外显便是政党或者派系。这种冲突的根源埋藏在人性中，因而不能被安全或明智地根除。

By a faction, I understand a number of citizens, whether amounting to a majority or a minority of the whole, who are united and actuated by some common impulse of passion, or of interest, adverse to the rights of other citizens, or to the permanent and aggregate interests of the community.

6. 对此，麦迪逊开出的药方是：一个代议制共和国以避免直接民主的动荡，一个大的共和国而不是一个小的共和国。集体行动在奥尔森那里是困境，在麦迪逊这里却是良方：集体行动的逻辑使大国中更难存在压倒性多数，从而就能够避免多数暴政。

Extend the sphere, and you take in a greater variety of parties and interests; you will make it less probable that a majority of the whole will have a common motive to invade the rights of other citizens; or if such a common motive exists, it will be more difficult for all who feel it to discover their own strength, and to act in unison with each other.

7. 然而，（1）麦迪逊似乎忽视了这样一种可能，权力分散的确有助于避免多数暴政，但少数恰恰能凭借其优势对抗多元的、分裂的多数。事实上，共和党人正是如此评价联邦党人的。（2）而当共和党人通过成功建立起多数联盟取代了联邦党人的地位时，共和党人又该如何评价自己的多数联盟呢？麦迪逊将多元主义理解为政党间的，从而忽视了多元主义也有可能是政党内部的。党际竞争的压力恰恰使能够使是政党通过妥协形成多数联盟，并因此成为支配政党。
8. 《政党制度的理念》第三章至第六章为历史过程—事件叙事。
   8.1 1776—1788年，从1776年《邦联条例》的起草到1788年《宪法》的最终批准，美国国父拥有不是一部而是两部宪法的锻造经验。期间，联邦党人和反联邦党人之间的辩论不仅是通过程序上可信的方式进行的，而且这场辩论拥有实质的产出，这表明了反对派建设性的潜力。（促使美国变邦联为联邦的导火索：谢司起义）（1790年前后，南北对立政策制订的核心分歧之一，最终北方在首都问题上让步，南方在央行问题上让步）
   8.2 18世纪90年代，由于政策范式不同，围绕亚当斯和汉密尔顿逐渐形成了联邦党，围绕麦迪逊和杰斐逊逐渐形成了共和党。共和党的形成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对抗性政治（adversary politics）先例的影响（注：对抗性政治（adversary politics）和共识性政治（Consensus politics）相对）。为了证成共和党存在的正当性，麦迪逊撰写了一系列文章，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A Candid State of Parties。文中，麦迪逊试图通过表明政党反对在美国政治经验中是一个司空见惯的事实来证成他的反对活动的正当性。
   8.3 1796年9月，华盛顿发表告别演说。华盛顿这一两党间的调停者正式退出政治舞台。华盛顿虽为无党派人士，但在政策取向上更接近联邦党人。而他的告别演说也是直至全国大选几周前才发表，极大地阻碍了共和党力量。最终亚当斯当选美国第2任总统。
   8.4 1797—1801年危机，由以XYZ事件为标志的对法关系、《关于处置外侨和煽动叛乱的法案》（the Alien and Sedition Acts）、1798—1800年的准战争和亚当斯的和平使命激发，在1800—1801年的选举中达到高潮。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基础性的问题，（1）有组织的反对派的合法性的问题和（2）权力和平转移给反对派政党的可能性问题，被一股毋庸置疑的力量提出。
   8.5 1800年选举最终获得和平的收尾，杰斐逊最终当选第3任美国总统。值得注意的是联邦制对于和平过渡的作用：联邦党人由于在州一级控制着政权，因而没有理由认为自己会在政治上受到压制，并且其中有些人认为，不久之后政治天平就会由于共和党人的无能而重回联邦党人一边。另外两个因素是：（1）没有公共授权就没有正当性的观念；（2）彼时美国政党的松散性。
   8.6 权力交接过程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亚当斯的午夜任命和马伯里诉麦迪逊案。应当指出，杰斐逊上任后采取的中间路线就对于安抚联邦党人的作用而言收效甚微。1801年，杰斐逊就指出，联邦党人退居到司法部，并将其作为要塞。（have retired into the Judiciary as a stronghold. ）因此，不难想到联邦党人对发生在司法部的战争的反感。
   8.7 第二次独立战争最终在共和党人的领导下进行，尽管他们完全无能，但最终还是导致了共和主义的彻底胜利和联邦党的消失。乍一看来，美国国父经历了三十多年的政治经验，仍没有摆脱从18世纪50年代继承而来的反党思想。但如果我们将眼光不是放在即将逝去的一代，而是在1812年战争中开始出现的一代领导人身上，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8.8 范布伦和第二政党制度的确立。范布伦自视为杰斐逊和麦迪逊传统的真正继承者，他前往华盛顿时对朋友说，自己的目的是“恢复联邦党人和反联邦党人之间的竞争，并以此为基础为自己建立一个政党”。奥尔巴尼的阿格斯指出，政党“这就是一个政党过于强大的情况：一个小而牢固的多数比一个压倒性却松散的多数更为可靠。”政党竞争和政党建设是范布伦思想的两个关键词。并且最为重要的是：两党制获得了历史的认可。唯有政党竞争才能促进政党建设。政党建设的坏路径，即支配政党片面强调利益和意见吸纳，旨在建立一个松散的联盟以赢得选举，会导致政党竞争的衰败，其结果将是党内的派系斗争开始涌现。实质是派系斗争对政党竞争的替代作用。因此，政党建设的好路径，应当是建立小而牢固的政党，并区别于竞争对手，在竞争压力的作用下，反过来又巩固政党团结、促进政党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