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马赛克作战

马赛克作战，用通俗的语言来说是后信息化时代的小、快、灵的军队作战体系建设和作战行动指导思想。用一系列分布式、易于组织、开发迭代迅速的较小的军事执行单元构建形态多变、易于隐蔽、难于预测的战役战术力量以获取战略优势的军事思想。

 

第一章 基本概念介绍：围绕杀伤链的军事理论基础

军事和企业管理有很多相似性，如需要管理由很多不同类型单位组成的一个庞大组织，目标导向性极强，并追求不断在竞争环境中取得优势。

但是军事组织和企业管理有一个巨大的不同，军事行动失败的代价非常巨大，可能是国家民族丧失自由、主权，成千上万家庭失去家园、生命。这意味着军事科学是一门非常紧要和严谨的科学，在军事系统的对抗中，会想尽一切办法花一切代价达成胜利。这意味着一系列的部署、谋划、隐瞒、欺诈，并使用一切科技、工业的最先进最昂贵的成果。

杀伤链（Kill Chain）

杀伤链是一个从观察、判断、决策直到形成打击行动（Observe、Orient、Decide、Act）构成的完整的最基本的军事行动过程。军事行动总是以某种形式消灭敌人的某种军事或战略资产为目标，杀伤链是执行这个目标的过程。

图1. OODA 循环

图2. OODA 循环2

 

很容易理解，军事行动也就是OODA这个过程执行的成功率越高、速度越快，在作战中消灭敌人的军事和战略目标就越多越快。同时如果你能有效打断阻止敌人的OODA过程，如阻断敌人的侦察、消灭敌人的炮兵阵地，就可以使得己方的军事和战略目标尽可能得到保存。

 

军事是一种零和博弈，所以现代军事理论就围绕在研究

1. 如何更快、更多、成功率更高地执行OODA过程
2. 如何阻断敌人的OODA过程，降低其成功率和效率

这里以二战中的战例为例介绍OODA过程

如何提升杀伤链威力

在二战中，英军侦察机飞跃英吉利海峡拍摄照片（观察），位于伦敦的军事情报和参谋部门根据照片研判分析德军军事和战略目标情报得到这些目标的方位和价值（判断），根据战术战役需要下达打击命令（决策），轰炸机执行命令轰炸目标（行动）。

在这个例子中，我们注意到整个过程以今天的视角来看是非常慢的，可能从拍到目标到最后目标被摧毁的整个过程长达几天到几周。整个过程的效率取决于：

1. 侦察机的观察能力，是否有能力到达高价值的感兴趣区域上空，是否有能力拍下足够清晰度和覆盖度的照片。现代的侦察手段（天基卫星、高速隐身的无人侦察机、强大的多样化的不同波长的电磁传感器）使这一过程效率和效果都大大强于二战。
2. 情报人员的判断能力，是否能够基于这些照片较快判断目标的所在、属性、价值。现代的图像处理技术、海量大数据处理能力以及图像处理能力使得这一过程的效率和效果也大大提高了。
3. 军事指挥单位的决策能力。毫无疑问现代化的战场的情报是海量的，军事资源受限于时空位置和数量的限制是有限的。在有限军事资源下基于海量情报的决策效率和正确性，基于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也获得了巨大的进步。
4. 行动能力。现代的精准武器的打击效率自不必说，即使远在越战中的战例表明，传统炸弹几百发无法摧毁的硬目标（桥梁）被几颗激光制导炸弹就消灭了。更不必说伊拉克、北约空袭南联盟等战争中现代化的精准武器的打击效率提升。

简而言之，现代武器、信息化技术的发展已经使得OODA整个过程的速度、效率、成功率、效费比大大提升。

 

杀伤链组织的进化

OODA是个过程，往往是分工进行的，马赛克作战思想认为人类在军事史上的杀伤链组织形态经历了4个阶段：

图3. 杀伤链的进化

1. 自给自足的：开局一把枪，装备全靠捡，吃鸡中的玩家就是一个完整的杀伤链。你需要自己观察战场态势，进行态势判断（该苟还是该杀还是该舔），决策，执行。这种形态的缺点显而易见，一来依赖你的个人水平、眼神、战场理解、枪法，二来你能观察到的范围很有限，你可以携带的单兵武器威力也很有限。
2. 预定义的杀伤系统：如独立的航母作战群，预警机和舰载预警雷达提供了战场感知、舰艇、飞行员和打击群指挥官负责指挥决策，舰载机和舰艇提供打击能力。预定义的固化的数据链使得态势感知范围和维度大大提升，打击距离和手段也变得多样了。这种形态也存在缺陷，静态的系统都存在关键节点，这些节点一旦被消灭，比如航空母舰、预警机，整个杀伤链都会瘫痪或效率急剧下降。这里可以看到，美军对其战争体系的缺陷有着很清晰的认知，独立的预定义的打击系统其实是很脆弱的，看起来航母作战群非常强大，但是其组织和运作方式早已被敌人了解，敌在暗处、其在明处，敌人早晚会研发出新式武器，人类科技的发展不断证明打击能力的发展远远快于防御手段的发展，一旦关键节点被消灭或无效化，在战争中就会变成一堆负军事资产。这一点正是马赛克作战核心思想诞生的原因，下文会具体展开介绍。
3. 杀伤网：这里推荐一本参考书籍：《分布式网络化作战》。是马赛克作战思想出现发展之前的美军先进军事思想理论。杀伤网可以理解为一种军事物联网，把大量战场传感器（单兵、侦察无人机、卫星、雷达等）、决策节点（从一线战场士兵、指挥官到预警机、参谋总部）、打击节点（各类飞机、舰船、炮火、地面部队）进行联网。一条杀伤链在可达性、军事权限、战术战役调度的限制之下可以任意组合。比如说一名侦察兵发现了敌人炮兵阵地，可以在军事物联网中立即上传坐标和图像，具有权限的指挥官下定打击决心，军事调度系统在可达的打击资源中像电脑资源管理器一样调度打击资源执行。整个过程可以在几分钟内完成，打击资源以平台而非单点的方式存在，任何打击可达、有能力消灭目标、经济的打击手段都有可能被调度。在杀伤网之下，各节点通过一致、加密、低功率低熵的数据链链接。只要战场环境允许可以任意组合。杀伤网已经是现代化军队的军事组织现状，包括美军、俄军等在内都已经在实战中验证了杀伤网的强大。杀伤网前移了决策节点，因为战场上的士兵和一线指挥官是对战场感知最清晰的。战场资源中台化，打击链变得多样化、傻瓜化，打击能力得到了巨大提高。

图4. 分布式的杀伤网络

1. 马赛克作战，本文在这里暂时不会介绍马赛克作战，因为我们下面即将介绍为什么会出现马赛克作战思想

 

第二章：挑战：日益强大的假想敌和捉襟见肘的预算

杀伤网作为一种先进的杀伤链组织形态固然非常先进，但是我们知道网络是有自身结构的，我们摧毁或者瘫痪一个网络并不需要消灭其全部节点。而只需要对其关键节点造成威胁即可。

挑战1：区域拒止/反介入

站在美军视角，我国不断发展的军事力量，对美军当前的杀伤链体系造成了巨大的威胁。

图5. 以中国为代表的区域拒止/反介入作战体系

如美军在西太平洋第一岛链上的杀伤网，其中关键节点包括但不限于：

1. 航母作战群
2. 侦察卫星
3. 陆基机场
4. 陆基和空基预警雷达
5. 指挥和通信节点

随着我军战力的不断发展，已经有能力对这些目标形成有效威胁。一旦在中国近海爆发冲突，美军的杀伤网中的关键节点很可能在战争开始第一个小时内被消灭或无效化，那么杀伤网就将快速失效，从而输掉战争。

当然，在军事界和军迷界不断争论PLA对于这些关键节点是否有有效的打击能力和美军是否拥有相应的反制措施。如什么“DF-21是否可以摧毁航母”。然而在军事理论层面这种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军事理论思考的是制胜机理而非依赖一两件武器是否先进来打赢战争。

美军的军事思想家和军事理论家确实是具有极高的战略眼光和思考的，他们的思考早已跨过了这一层。这一点正值得我们正视、了解、学习、为己所用。

挑战2：中国的军事策略

来源于美退役空军中将、军事理论家戴维.德普图拉，其现任米切尔航空航天研究所所长 所著《恢复美国的军事竞争力：马赛克战》

美军认为在现代区域拒止/反介入作战体系和军事理论发展中，中国远远走在其他国家前面，是美军现在最有竞争力的敌人。

 

一言以蔽之，美军认为PLA从战略上是其体系的最大挑战。PLA深刻理解美军的作战体系，并发挥中国古典战争艺术的思想，以最小代价削弱、瘫痪、摧毁美军的作战体系（杀伤网），选择最经济的军事装备、战术、战略发展路径获取最大的军事收益。

挑战3：对策？

我们抛开无意义的“到底DF-21能否打掉航母”这种无意义的争吵。美军的顶尖军事思想家在思考的是什么？

就像三体一样，一旦坐标暴露，打击早晚会来的，迟早的问题，不要侥幸。

1. 美军在全球的战略部署在明处，其武器装备被大量曝光，其组织和运作形态被大量曝光。在军事研发中，研发攻击手段比研发防御手段容易得多。
2. 一种最简单的策略就是“消耗性、线性策略”，即既然你有反制我的能力，那么我增加我节点的数量就可以抵消你的优势，这是不经济的。比如说如果我的航母如果可以被你摧毁，那么我就建设更多的航母让你摧毁不过来。这仅从常识判断就是不经济的，而随着先进武器的造价越发高昂，这件事情愈发变得不经济。
3. 一种较高级的策略就是“技术碾压”策略，即我不断研发反制你反制手段的手段，我研制性能更强的武器装备，来抵消你对我体系的破坏能力。这是实际上美军在军事实践中的实践。如新研发的B-21隐身轰炸机、F-35隐身战斗/轰炸机、各类新型舰船。然而这种策略也存在问题：

• 这种策略能保持战略优势的前提是科技的发展一直全面快于对手，这从科技发展史上看是不成立的。军事科技的发展遵从S曲线，即新的武器类型和概念刚出现时因为技术不成熟效费比较低，随着技术发展到了突破和快车道快速发展，最后受限于科技、工艺、物理极限达到进步缓慢期。在S曲线下，技术投入是受限于国防预算和国家GDP的，无法保障在所有关键领域一直以超过对手的速度进行发展
• 美军除了应对中国、俄罗斯这样的大国对抗，亦需要完成在其他低烈度战区的作战，如中东、非洲、南美等区域。同时投入资金研发用于高烈度战争的先进、集成化、昂贵的兵器且同时研发适用于低烈度作战（治安战）的低端、高效费比作战平台，其成本愈发难以承受。不难理解，在高烈度如复杂电磁环境、充满危险的敌对兵器投射的区域拒止/反介入区域作战的兵器和在低烈度治安战环境的兵器，他们的设计理念是非常不一样的。

挑战4：美军自身

难能可贵的是，美军顶尖的军事思想家早就看到了自身的缺陷，他们自省的认知和深谋远虑值得我们学习：

1. 先进兵器（如F-35）的研发周期太慢，动辄20年，导致很多技术在发布的时候就处于落后的风险，任何武器都有适应其的作战环境，在设计过程中都会有所取舍。敌人有可能针对性地设计反制手段。而设计反制手段更快。
2. 信息网络没有经受过复杂、高强度电磁对抗环境的洗礼。美国近30年的作战都在类似反叛乱的宽松空战环境下进行。美军的网络架构、安全特性及其他属性是否适合在大国对抗中生存尚未可知。有限、固定、脆弱的军事物联网很可能成为敌人的目标。
3. 军事指挥体系的过于发达，导致一线部队逐渐丧失自身根据战场态势自主、独立作战的能力。集中指挥和微观管理成为军队一线作战能力的诅咒。在欧文堡的作战演习中，扮演假想敌的美军红军基于美军对于假想敌的想定，把刚刚从伊拉克战场返回的美军一线部队打得落花流水，一线部队甚至不能完成最基本的占领简单据点的任务。

简而言之，美军认为自身的兵力体系在低烈度战争中成本太高，而在高烈度对抗中生存能力又不足，武器装备迭代周期太长往往易于被针对和反制。

第三章 马赛克作战思想的核心

基于以上挑战，美军的军事思想家给出了自己的对策：

可损失、可替换、易组合的灵活杀伤网

美军理论家已经意识到，现代美军的问题是他们必须面对大国竞争，大国竞争的特点就是高烈度高强度高损失。那么美军必须构建一种可以承受高烈度作战、承受高强度损失且仍可以保有相当作战能力的作战组织体系。

1. 将先进兵器变小，能力打散。一个集成了感知、决策、打击模块一体并且还要能在复杂高烈度战场生存的兵器是非常昂贵的。而如果兵器变小，仅具备OODA过程中的一部分能力，其造价就会降低，研发迭代过程就会加快。武器系统越复杂，模块越多，研发和测试周期就越长。
2. 作战组织必须有高度的可塑性，这种作战组织必须有能力让敌人无法预测、感到惊讶。美军当前把作战网络组织方式暴露在敌人面前。这一状况必须有所改变，必须可以能以敌人想象不到的方式组织出全新的作战组织。
3. 指挥前移、自组织，灵活的作战组织和高烈度战争中，战场态势瞬息万变，中心化的指挥无法跟上这种变化，了解战场真正面貌的只有前线指挥官。必须让前线指挥官群体拥有能力基于可用军事资源快速组织快速打击快速完成OODA过程，这种组织对域外能力的依赖越小越好。比如说，空战中，长机被摧毁，4架僚机处于电磁干扰中，预警机无法联络，是否4架飞机有能力快速组织成有效组织完成至少一部分任务。比如说，陆战中，合成旅因为坐标暴露，一轮炮火覆盖下损失过半，虽然及时展开，但是旅长副旅长阵亡，通信被屏蔽无法联络指挥部。幸存的装甲营营长是否可以接管指挥快速收拢部队展开撤退、构筑防线等任务。

 

4. 使用人工智能、机器学习技术进行辅助决策，这好像没什么好解释的，在战场环境下，冷静的机器算法提供了更准确的战场态势判断和决策辅助

5. 大量采用无人装备，随着现代战争的发展，士兵越来越贵，而无人装备越来越先进和便宜。在俄乌战争中业已证明无人机的价值。而无人装备节点因为其规模性、可损失性、易于补充，非常适合马赛克作战体系。

 

 

以中国为首的体系作战思想目标是打击杀伤网的关键节点，以瓦解体系效能。一个真正的马赛克体系没有关键节点（像不像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没有单一的故障点，没有一种可以让敌人集中打击的节点。马赛克作战体系的设计是面向被摧毁设计的，这套系统从设计之初就假设自己的节点会被摧毁会有巨大的损失。分解的作战要素还大大拓展了杀伤链的数量和类型，使得敌人防不胜防。

 

第七章：如何应对马赛克作战

1. 削弱敌人的感知、认知优势

马赛克作战或其他任何的作战形式，都依赖对战场态势的正确感知和分析进行。干扰敌方认知优势，包括延缓敌方认知速度、降低敌方认知质量等，主要考虑从物理空间和赛博空间进行反制。在物理空间，发展分布式作战装备、设置隐蔽伪装设施，并据此对敌方基于视觉的智能探测手段进行欺骗，增加战场迷雾，降低敌方认知的全面性；在赛博空间，发展人工智能攻击技术，对敌方智能认知系统进行攻击，使其错误识别目标、错误告警，从而降低其战场情况判断准确率。

提高我方认知效能，主要指加强对马赛克作战下分布式作战兵力战场态势的深度理解认知。发展基于人类认知的智能认知增强技术、基于多模态数据的群体意图识别技术以及面向分布式兵力的作战样式识别技术，提高对战场分布式目标的类型识别、意图识别和行动样式综合识别等能力，为指挥员正确定下作战决心奠定有利基础。

 

2. 增加敌人决策难度

增加我方战场复杂度，采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方法，主要考虑拓展作战空间和作战兵力决策空间，降低对手的决策质量和速度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手段，用比敌人更复杂多变的马赛克战形态增加敌人决策的判断空间使得敌人的决策难度更加复杂。

被动防御是没有前途的，你马赛克，我比你更马赛克。

 

3. 破坏敌方作战体系

马赛克作战的出发点就是使得体系变得不可预测，提高杀伤网被破坏的难度。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杀伤网不可破坏。通过感知和决策优势依然有可能快速寻找作战体系的脆弱点并予以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