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清明
满眼游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软困于三尺方寸之间,晴风吹柳,湖色春光也只能在显示屏上瞥见,甚至来不及在脑海中留下痕迹,就自动播放了下一张幻灯片。
三岁稚童能颂“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的雨或是绵绵不断,是枯叶和嫩叶一齐被打落,在雨中向已逝的亡魂献一支冷清的舞,又或是飘飘扬扬,四散在踏青着的坐着的青草上,给它们的衣裙撒上一层破碎的琉璃。
我早已记不清去年的清明是什么模样,或许它只是一个小小的日子,静悄悄地流过了我的手心;也许当时我也在祭祖,与早已离我而去的外公相顾无言,他在里头,我在外头,也许他奔赴了更广阔的世界,我还困于这一方四角天空。
我好好地想了想,发现我是个很贪心的人,每次清明,跪下磕头的时候,脑海中想的都是希望外公能保佑我感情顺利,学业有成,周围的人都健康快乐,我却是从没有关心过我的外公,问问他在属于他的世界过得如何,是不是很孤单,有没有人关心他,缺不缺钱。我的外公从我出生时就关心我呵护我直到去世,甚至都没有等到我拿着满分的试卷在他面前展示,我却贪心地祈求,一味地索取。他离世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我从床上被叫醒,有人对我说,去见见你外公的最后一面吧,于是我稀里糊涂地来到了殡仪馆,稀里糊涂地看着床上的老人,天真地屏着呼吸,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我可长大了,不能轻易掉眼泪。我还能祈求什么呢,我只想保佑我的外公在彼岸能寻得花开。
所以外公啊,你过得还好吗,我很想您。
现在我终于到了一定的年纪,懂得了什么是生死离别,我记忆中的外公的模样到底是我亲眼所见,还是只是坟头的照片的模样,我也分不清了,我想向他展示以往傲人的成绩,翻箱倒柜找到的纸页却已泛黄。近年来的点点滴滴似乎被涂上了皂水,吹成了透明的肥皂泡,看似在苍碧之下晶莹折射出彩色的光,实则一触即破,落在地上只是留下一圈水迹,转瞬就风干不见踪影。空幻而虚拟的生活,一切都仿佛在浮云上行走,但它承受了太多,浮云又怎能装下深沉的梦。
我关上了电脑——漆黑的屏幕上,我也不敢与自己对视,只有双手托着腮,垂下了眼无助地盯着苍白的桌面。
今天是清明啊,今年的清明不能去看望任何一位祖辈了,本应给外公烧的纸钱只有留到下一年。
我将书塞进书包,艰难地拉上了拉链,随手顺起了挂在一旁的雨伞就急冲冲地走了出去,逃离低矮压抑如一座茧房让人透不过气来的竞赛教室。
黑云翻墨,白玉跳珠,四月的云翻雨变变化无常,而清明又是著名的纷纷雨时,虽然白天云风和畅,偶尔还有阳光刺破云层流淌在地面,可清明的雨终究被夜晚的无声寂静拂去了伪装。雨声伴着我走出教学楼的脚步,由细细低语转而嘈嘈切切,在教学楼门口高悬玉帘。
它自乌云裹挟的黑夜中滴落,在即将为众生所见的一瞬间短暂现世,又随着陨落成尘的花瓣消散不见。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意外,这本不应降落的一霎清明雨,静静降世,浅浅地滴落,绵软滑落我的脸庞,温润划过我的手心,悄然没入青石的缝隙。
我撑着伞,躲避着一个个路灯下发亮的小水坑,既怕溅起的水花打湿我的裤脚,又怕踩碎大珠小珠叮当敲打着的玉盘。
很久没有仔细欣赏一场雨了,这一霎清明雨,透明的针脚细细地滴扎在我的心上,敲打着内心不可告人的说辞。伞面上雨滴落而又溅起,在内心早已混浊的镜上划下一道清白的痕。也罢,这本应是深藏在我心底最不可与人说,现如今我又想祭奠这细雨绵绵的坟冢。
雨是心灵最好的嫁妆,今晚,我还是收到了来自天堂的信件,纸张被雨水沾染着半透,但行列文字间,记载的却是兵荒马乱的三月,不断膨胀的压力,潦草的成绩,家中无形的沉闷与压抑。教学楼中张贴的高一第一次月考光荣榜,我抚摸着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心中满是羡慕,但放飞的纸飞机,骄傲地飞翔了蓝天,迈出的步伐,却只是踉踉跄跄,看似龙飞凤舞,洇开的墨迹却狭藏着自私的含情脉脉。
清明时节雨纷纷,落絮满地飘零,魂断者是行人。
也罢,就让这清明雨落,我是不会躲雨了,不管是曾经泥泞的脚印,抑或是张贴的奖章,雨落之后,都将被抹去,雨后亦有虫蝉新生。
将一月的分离,三月的裂痕与过往的苔藓一齐在雨中烧掉,来祭奠我的坟茔。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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