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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样的鲁镇
第一章 鲁镇风云 鲁镇的清晨,照例是从鲁四老爷的喷嚏开始的。
"阿——嚏!"这一声惊天动地,震得屋檐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震得街边卖豆腐的老王手一抖,白花花的豆腐摔在地上,成了豆腐渣。
鲁四老爷揉了揉鼻子,从雕花大床上坐起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伸手去摸床头的茶碗,却发现空空如也。
"祥林嫂!"他扯着嗓子喊道,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不满。
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祥林嫂端着茶盘匆匆进来,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老爷,您醒了。"她低着头,将茶碗递过去。
鲁四老爷接过茶碗,抿了一口,"噗"地全喷了出来:"这是人喝的吗?凉得跟井水似的!"
祥林嫂肩膀一缩,像只受惊的鹌鹑:"回老爷,四婶说...说您最近火气大,喝凉茶败火..."
"四婶?"鲁四老爷眼睛一瞪,山羊胡子气得直翘,"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
祥林嫂不敢接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她心里明镜似的,鲁家大院这两年的风向早就变了。表面上鲁四老爷还是当家人,实际上大权都握在四婶手里。从厨房的柴米油盐到田里的收成分配,哪样不是四婶点头才算数?
鲁四老爷把茶碗重重一放:"去,给我换热的来!要滚烫的!"
祥林嫂刚要退下,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声。四婶摇着团扇,慢悠悠地踱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件崭新的湖蓝色褂子,头上插着金簪,手腕上的玉镯子翠得能滴出水来。
"哟,老爷醒了?"四婶笑得像朵花,"大清早的,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鲁四老爷一见四婶,脸色更难看了:"你管得倒宽!我喝口茶也要经过你批准?"
四婶不慌不忙地在太师椅上坐下:"老爷这话说的,我这不是关心您嘛。"她转头对祥林嫂说,"去,按老爷说的办。"
祥林嫂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屋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接着是四婶尖利的嗓音:"鲁老四!你别给脸不要脸!"
祥林嫂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往厨房走去。这样的戏码,最近几乎天天上演。
厨房里,胖厨娘正在剁肉,见祥林嫂进来,挤眉弄眼地问:"又吵起来了?"
祥林嫂点点头,麻利地生火烧水。
"要我说啊,"胖厨娘压低声音,"四婶这是要造反啊。哪有女人家这么嚣张的?"
祥林嫂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火苗"呼"地窜起来,映得她脸颊发红:"少说两句吧,让人听见不好。"
"怕什么?"胖厨娘不以为然,"四婶再厉害,还能比得过老爷?老爷可是举人出身,朝廷命官!"
祥林嫂没接话。她心里清楚,四婶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手腕高明得很。这两年,她把鲁家的账本、地契都牢牢攥在手里,连鲁四老爷想支点银子都得看她的脸色。
水烧开了,祥林嫂沏好茶,正要端出去,却被胖厨娘拉住:"等等,加把盐。"
"啊?"祥林嫂愣住了。
胖厨娘神秘一笑:"老爷不是要喝热的吗?给他加点料,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为难你。"
祥林嫂连忙摇头:"这可使不得..."
"怕什么?"胖厨娘已经麻利地往茶碗里撒了一小撮盐,"反正老爷只会骂四婶没把下人管教好。"
祥林嫂端着茶,心里七上八下地往回走。刚到门口,就听见四婶在说:"...这个家要不是我操持,早就被你那些狐朋狗友吃空了!"
"放屁!"鲁四老爷拍案而起,"我鲁某人行事光明磊落,何曾..."
祥林嫂硬着头皮走进去,把茶碗放在桌上。鲁四老爷抓起茶碗猛灌一口,随即脸色大变,"噗"地喷了出来。
"烫死我了!"他跳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这茶里还放了盐!反了反了!"
四婶先是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老爷不是要喝热的吗?怎么,不合口味?"
鲁四老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祥林嫂:"你...你..."
祥林嫂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老爷饶命,不是我..."
"滚出去!"鲁四老爷怒吼。
祥林嫂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身后传来四婶的声音:"老爷何必跟个下人置气?有本事冲我来啊!"
这一整天,鲁家大院都笼罩在低气压中。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触了霉头。到了傍晚,鲁四老爷突然召集所有家丁,说要查账。
账房里,鲁四老爷戴着老花镜,一本一本地翻着账本,越看脸色越青:"这一笔二十两银子花哪去了?这一笔五十两又是什么开支?"
管家擦着汗:"回老爷,这都是四婶吩咐的..."
"好啊!"鲁四老爷把账本摔在桌上,"背着我挪用公款,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爷!"
正在这时,四婶带着一群婆子闯了进来:"听说老爷在查我的账?"
鲁四老爷冷笑:"你的账?鲁家的银子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四婶不甘示弱:"我替老爷管家,每一文钱都花在刀刃上。倒是老爷,三天两头请那些酒肉朋友吃喝,花的银子还少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四婶使出了杀手锏:"既然老爷信不过我,那从今往后,各过各的!厨房分两灶,账房分两本,下人各用各的!"
鲁四老爷气得胡子直翘:"分就分!谁怕谁!"
就这样,鲁家大院正式分裂成了两个阵营。一边是鲁四老爷和他的清客相公们,一边是四婶和她的婆子丫鬟们。两边明争暗斗,闹得鸡飞狗跳。
最惨的是祥林嫂,她被四婶派去"伺候"鲁四老爷,实际上是当眼线。每天在两边受气,活像风箱里的老鼠。
这天夜里,祥林嫂蹲在井边洗衣服,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她身后。
"祥林嫂。"
祥林嫂吓得一哆嗦,回头看见是鲁四老爷,连忙跪下:"老爷..."
鲁四老爷摆摆手:"起来吧。"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是四婶派来监视我的。"
祥林嫂脸色煞白:"老爷明鉴,我..."
"别怕,"鲁四老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要你帮我个忙。"
祥林嫂战战兢兢地问:"老爷要我做什么?"
鲁四老爷凑近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祥林嫂听完,眼睛瞪得像铜铃:"这...这可使不得..."
"怕什么?"鲁四老爷拍拍她的肩,"事成之后,我重重有赏。"
第二天一早,鲁镇传开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鲁四老爷要在祠堂召开家族大会,公开声讨四婶的不贤之举。
祠堂里人头攒动,几乎全镇的人都来了。鲁四老爷穿着最体面的长衫,站在祖宗牌位前,义正辞严地数落四婶的种种"罪状":牝鸡司晨、不守妇道、擅专家政...
四婶也不是吃素的,她带着一群妇女冲进祠堂,指着鲁四老爷的鼻子骂:"你个没良心的!我为你鲁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你就这样对我?"
两人唇枪舌战,唾沫横飞。围观的人群时而哄笑,时而惊呼,比看大戏还热闹。
就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祥林嫂突然冲进祠堂,"扑通"跪在两人中间:"老爷,四婶,别吵了!都是我的错!"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四婶皱眉:"祥林嫂,你捣什么乱?"
祥林嫂泪流满面:"我...我怀了老爷的孩子..."
"什么?!"四婶的声音拔高了八度。
鲁四老爷也愣住了,显然没想到祥林嫂会来这出。
祠堂里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四婶脸色铁青,指着鲁四老爷:"好啊!你个老不羞!居然..."
鲁四老爷眼珠一转,突然挺直腰板:"不错!祥林嫂贤良淑德,比某些泼妇强多了!我要娶她做填房!"
四婶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鲁四老爷一把拉起祥林嫂,"明日就办喜事!"
祥林嫂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鲁四老爷昨晚明明只是让她在祠堂大会上假装晕倒,搅乱局面啊!
祠堂里乱作一团,有人喊请郎中,有人劝架,更多的人在窃窃私语。鲁镇的天空,因为这出闹剧,似乎也变得不一样了。
第二章 亲戚驾到 祥林嫂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柴房的草堆上。她动了动身子,骨头像是被人拆了又重新装回去似的,疼得她"嘶"地吸了口凉气。
"哟,醒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祥林嫂抬头一看,卫老婆子那张皱得像核桃皮的脸正对着她笑。这卫老婆子是鲁镇有名的"包打听",谁家有点风吹草动,她准是第一个知道,也是第一个到处宣扬的。
"卫婆婆..."祥林嫂挣扎着要起来,却被卫老婆子一把按住。
"别急别急,"卫老婆子挤眉弄眼地说,"你现在可是金贵人了,鲁四老爷亲口说要娶你当填房呢!"
祥林嫂脸色刷地变白:"那...那是老爷一时气话..."
"气话?"卫老婆子咯咯笑起来,声音像只老母鸡,"全镇人都听见了,还能是气话?"她凑近祥林嫂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个秘密,四婶已经派人去请你婆婆和大伯了。"
"什么?!"祥林嫂差点又晕过去。她那个婆婆和大伯,比阎王爷还可怕。上次她被绑回去改嫁,差点没被他们折磨死。
卫老婆子满意地看着祥林嫂惊恐的表情,继续说:"四婶说了,既然老爷要娶你,那就得按规矩来。聘礼、媒人一样不能少,还得你婆婆和大伯点头才行。"
祥林嫂浑身发抖,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太了解婆婆和大伯了,他们要是听说这事,肯定会像饿狼见到肉一样扑过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卫老婆子拍拍她的背,"我去给你端点吃的来。你现在可是'准太太'了,饿坏了怎么行?"说完,她扭着屁股走了,留下祥林嫂一个人在柴房里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鲁四老爷正坐在书房里,对着账本发呆。他其实也有点后悔昨天的冲动。娶祥林嫂?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心里五味杂陈。
要说祥林嫂这女人,确实勤快能干,模样也周正。但毕竟是个寡妇,还嫁过两次,娶她当填房,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老爷,"管家在门外轻声唤道,"四婶请您去前厅,说是有要事相商。"
鲁四老爷冷哼一声:"她又想耍什么花招?"
前厅里,四婶正襟危坐,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见鲁四老爷进来,她也不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老爷来了。"
鲁四老爷大马金刀地往主位一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四婶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我已经派人去请祥林嫂的婆婆和大伯了。老爷既然要娶人家的媳妇,总得给个说法不是?"
鲁四老爷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他太清楚祥林嫂那婆家是什么德行——贪婪、刻薄、不讲理。要是让他们掺和进来,这事可就复杂了。
"你...你..."鲁四老爷指着四婶,气得说不出话来。
四婶得意地笑了:"怎么?老爷后悔了?那也行,当着全镇人的面收回成命,承认自己是个说话不算数的糊涂蛋,这事就算完了。"
鲁四老爷一拍桌子:"放屁!我鲁某人一言九鼎,说娶就娶!"
"好!有骨气!"四婶拍手笑道,"那咱们就等着亲家上门吧!"
两天后的傍晚,祥林嫂的婆婆和大伯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鲁镇。这二人一进鲁家大院,就像饿狼进了羊圈,眼睛滴溜溜乱转,恨不得把看到的东西都揣进怀里。
祥林嫂的婆婆是个精瘦的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像是用刀刻出来的,一双三角眼透着精明和算计。她的大伯则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满脸横肉,走路像头熊似的。
"哎哟喂!这就是亲家老爷的宅子啊!真气派!"婆婆摸着大厅里的红木桌椅,啧啧称奇。
大伯直接拿起桌上的点心往嘴里塞,边吃边嘟囔:"祥林那死丫头呢?躲哪去了?"
四婶笑吟吟地迎上来:"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祥林嫂身子不适,在房里休息呢。"
婆婆眼睛一瞪:"这死丫头,听说攀上高枝了,连婆婆都不来迎?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四婶连忙安抚:"老人家别生气。这事说来话长,咱们慢慢商量。"
她把二人引到客房,又命人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四婶才叹气道:"说来惭愧,我们家老爷一时糊涂,说了要娶祥林嫂的话。其实啊,他就是气头上随口一说..."
"什么?"婆婆把筷子一摔,"说娶就娶,说不娶就不娶?当我们好欺负是不是?"
大伯也拍案而起:"就是!我们大老远跑来,饭钱路费都花了,你们想反悔?没门!"
四婶连忙摆手:"两位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事得从长计议。聘礼啊、仪式啊,一样都不能少..."
婆婆眼珠一转,立刻换了副笑脸:"亲家太太说得对。我们家虽然穷,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聘礼嘛,至少得这个数。"她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两?"四婶试探地问。
"五百两!"婆婆斩钉截铁地说,"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四婶差点被茶水呛到:"五...五百两?"
大伯帮腔道:"这还是看在你家老爷是举人的份上,给的优惠价!要是别人,少说八百两!"
四婶心里暗骂这对母子贪得无厌,脸上却还保持着微笑:"这事我得跟老爷商量商量..."
就在这时,鲁四老爷突然推门而入:"商量什么?我鲁某人娶妻,还用得着跟你们讨价还价?"
婆婆一见鲁四老爷,立刻扑上去抱住他的腿:"亲家老爷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祥林那死丫头不懂事,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尽管打尽管骂..."
鲁四老爷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连忙往后躲:"起来起来,成何体统!"
婆婆死活不肯松手:"您要是不答应这门亲事,我就跪死在这里!"
大伯也在一旁帮腔:"就是!我家祥林虽然是个寡妇,但也是清清白白的。您当着全镇人的面说要娶她,现在反悔,让她以后怎么做人?"
鲁四老爷被这对母子闹得头大如斗,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尖叫:"婆婆!大伯!"
众人回头一看,祥林嫂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身子摇摇欲坠。
婆婆一见祥林嫂,立刻放开鲁四老爷,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她的耳朵:"死丫头!长本事了啊!敢勾引老爷了是不是?看我不打死你!"
祥林嫂疼得直掉眼泪,却不敢反抗:"婆婆饶命...我没有..."
鲁四老爷看不下去了,大喝一声:"住手!"
婆婆这才松开手,讪讪地说:"亲家老爷,我这是帮您管教她呢..."
鲁四老爷大步走过去,把祥林嫂拉到身后:"她现在是我的人了,轮不到你来管教!"
四婶见状,阴阳怪气地说:"哟,老爷这是来真的啊?"
鲁四老爷一梗脖子:"当然是真的!五百两就五百两,我娶定了!"
婆婆和大伯一听,乐得合不拢嘴,连连作揖:"谢谢亲家老爷!谢谢亲家老爷!"
祥林嫂却"扑通"跪下了,泪如雨下:"老爷开恩啊...我...我配不上您..."
鲁四老爷低头看着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伸手扶起祥林嫂,难得温和地说:"别怕,有我在。"
四婶冷眼旁观,突然拍手笑道:"好一对璧人!既然老爷心意已决,那咱们就好好操办这门亲事。"她转向婆婆和大伯,"两位远道而来,先在客房住下。明日咱们好好商量聘礼和婚期。"
婆婆和大伯欢天喜地地跟着下人去了客房。四婶意味深长地看了鲁四老爷和祥林嫂一眼,也转身离去。
大厅里只剩下鲁四老爷和祥林嫂两人。祥林嫂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老...老爷,"她哽咽着说,"您不必为了气四婶就..."
鲁四老爷叹了口气:"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气她?"
祥林嫂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鲁四老爷避开她的目光,低声说:"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勤快、善良,比那些只会耍心机的女人强多了。"
祥林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爷..."
"别想太多,"鲁四老爷又恢复了往日威严的语气,"既然事已至此,你就安心准备当新娘子吧。"说完,他大步走出了大厅。
祥林嫂呆呆地站在原地,感觉这一切就像一场梦。她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疼得一哆嗦——不是梦。
第二天一早,鲁家大院热闹非凡。婆婆和大伯像两只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见什么要什么。
"这个花瓶不错,带回去装点门面。"婆婆顺手把一只青花瓷瓶塞进包袱里。
大伯更直接,逮着下人就问:"厨房在哪?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四婶冷眼旁观,心里盘算着怎么利用这对母子给鲁四老爷添堵。她派人去请了镇上最有名的媒婆,又张罗着准备聘礼,表面上热热闹闹,实际上是要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让鲁四老爷下不来台。
鲁四老爷也不甘示弱,召集了一帮清客相公,在书房里商量对策。
"鲁兄,这事可大可小啊。"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清客摇头晃脑地说,"娶寡妇为填房,本不是什么大事。但闹得满城风雨,有损您的清誉啊。"
另一个胖清客接口道:"不如这样,您假装答应,等那对母子走了,再找个理由把婚事推了。"
鲁四老爷烦躁地摆摆手:"不行不行,四婶那婆娘肯定会从中作梗。"
正说着,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老爷,不好了!祥林嫂的婆婆在前院闹起来了!"
鲁四老爷连忙赶往前院,只见婆婆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没天理啊!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说好的五百两聘礼,现在想赖账啊!"
四婶站在一旁,火上浇油地说:"老人家别急,我们家老爷最讲信用了,答应的事绝不会反悔。"
鲁四老爷气得胡子直翘:"谁说要反悔了?"
婆婆一听,立刻止住哭声,麻利地爬起来:"那聘礼呢?"
鲁四老爷咬牙道:"给!现在就给!"他转向管家,"去账房支五百两银子来!"
管家面露难色:"老爷,账上现在只有三百两..."
四婶立刻插嘴:"哎呀,这可怎么办?传出去人家该说我们鲁家连五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婆婆眼珠一转,突然说:"要不这样,三百两现银,再加两亩地,这事就算成了!"
鲁四老爷刚要拒绝,四婶已经拍板:"好!就这么定了!"
"你!"鲁四老爷指着四婶,气得说不出话来。
四婶得意地笑了:"老爷,这可是您自己说要娶的。怎么?现在心疼银子了?"
鲁四老爷一跺脚:"娶!地也给!但有一个条件——你们今天就带着祥林嫂回老家待嫁,婚期定在下月初八!"
婆婆和大伯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好好好!都听亲家老爷的!"
祥林嫂站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如纸。她知道,自己又一次成了别人交易的筹码。但这一次,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天下午,婆婆和大伯就押着祥林嫂离开了鲁镇。临行前,鲁四老爷偷偷塞给祥林嫂一个小包袱,低声说:"里面有二十两银子和一些首饰,你藏好了,别让你婆婆发现。"
祥林嫂惊讶地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老爷..."
鲁四老爷摆摆手:"去吧,下月初八,我亲自去接你。"
望着祥林嫂远去的背影,鲁四老爷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是一时冲动,还是真的对这个苦命的女人动了情。唯一确定的是,这场闹剧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而更大的风波,还在后头。
四婶站在大门口,望着远去的马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转身对卫老婆子说:"去,把鲁四老爷花五百两银子加两亩地买个寡妇的消息传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卫老婆子乐颠颠地跑了。四婶抬头看了看天,自言自语道:"好戏才刚开始呢。"
第三章 学者旁观 我是在一个阴沉的午后抵达鲁镇的。作为一名从西洋留学归来的近代学者,我此行的目的是研究中国乡村社会的民俗变迁。没想到,刚踏进这个江南小镇,就被卷入了一场匪夷所思的风波。
"听说了吗?鲁四老爷要娶祥林嫂了!"客栈的伙计一边给我倒茶,一边挤眉弄眼地说道。
我手中的茶杯差点打翻。鲁四老爷?那个满口"理学""礼教"的卫道士?祥林嫂?那个被命运反复捉弄的可怜寡妇?
"这...这怎么可能?"我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怀疑自己听错了。
伙计来了精神,拉过凳子坐下:"客官您不知道,这事可热闹了!"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了鲁四老爷和四婶的骂战,以及祠堂里那场惊天动地的宣言。
我越听越觉得荒谬。在我的印象中,鲁四老爷是最痛恨寡妇再嫁的那类人。他书房里挂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条幅,每逢谈到贞节烈妇,那双小眼睛就放出异样的光彩来。
"现在全镇人都在议论这事,"伙计压低声音,"有人说鲁四老爷是被四婶气昏了头,有人说他其实早就对祥林嫂有意思..."
我放下茶杯,决定亲自去探个究竟。作为一名社会学研究者,这无疑是个绝佳的田野调查案例——封建礼教的卫道士为何突然打破自己坚守的规范?这背后反映着怎样的社会变迁?
刚走到鲁家大院门口,我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老爷,您这是要把鲁家的脸都丢尽啊!"一个苍老的声音痛心疾首地说。
"放屁!我鲁某人行事,何须你们指手画脚!"这显然是鲁四老爷的声音,只是比记忆中更加气急败坏。
我正犹豫要不要敲门,院门突然打开,一个白发老者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差点与我撞个满怀。
"这位先生是...?"老者警惕地打量着我。
我连忙作揖:"在下姓周,刚从省城来,是鲁四老爷的故交。"
老者冷哼一声:"那你来得正好,快去劝劝你那'故交'吧!一把年纪了还要娶寡妇,成何体统!"说完拂袖而去。
我尴尬地站在门口,进退两难。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内——是卫老婆子。她那双贼溜溜的眼睛立刻认出了我。
"哟,这不是周先生吗?几年不见,洋派头更足了!"她尖声叫道,随即扭头朝院里喊,"老爷!有贵客到!"
不一会儿,鲁四老爷快步迎了出来。他比上次见面时老了不少,山羊胡子已经花白,但那双小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周...周贤弟?"他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拉住我的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请进!"
我跟随着鲁四老爷穿过庭院,发现鲁家大院比记忆中破败了许多。花木凋零,假山倾颓,连池塘里的水都浑浊不堪。几个下人懒洋洋地打扫着院落,见我们经过,才装模作样地勤快起来。
书房里,鲁四老爷亲自给我沏茶。茶叶显然是陈年的,喝起来有一股霉味。
"贤弟这些年在哪里高就啊?"鲁四老爷故作轻松地问。
我简单说了自己在国外的求学经历,以及现在在大学任教的情况。鲁四老爷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时发出"哎呀""哦哟"的惊叹声。
寒暄过后,我决定直入主题:"鲁兄,我刚到镇上就听说了...呃...您要娶亲的事?"
鲁四老爷的脸色立刻变得复杂起来。他摸着胡子,眼神飘忽:"这个嘛...说来话长..."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猛地推开,四婶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她比记忆中更加富态了,脸上的脂粉厚得能刮下一层来。
"老爷!账房说您又支了五十两银子?这是要..."她突然注意到我的存在,硬生生刹住了话头。
"这位是周先生,我的故交。"鲁四老爷干巴巴地介绍道。
四婶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敷衍地福了福身:"原来是周先生。您来得正好,快劝劝我们家老爷吧!一把年纪了还要娶寡妇,传出去多难听啊!"
鲁四老爷拍案而起:"住口!这事轮不到你插嘴!"
四婶也不甘示弱:"怎么?花的是我们鲁家的银子,丢的是我们鲁家的脸,我还不能说两句了?"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我连忙打圆场:"两位且慢。婚姻大事,确实需要慎重考虑..."
四婶像是找到了知音,立刻拉着我说:"周先生是明白人!您说说,哪有举人老爷娶寡妇的道理?这不是自甘堕落吗?"
鲁四老爷气得胡子直翘:"你...你懂什么!祥林嫂贤良淑德,比某些泼妇强百倍!"
我惊讶地发现,鲁四老爷说这话时,眼中竟闪过一丝真诚的光芒。难道他真的对祥林嫂动了情?
四婶冷笑一声:"好啊!既然老爷心意已决,那咱们就分家!各过各的!"
"分就分!"鲁四老爷怒吼道,"这家早就该分了!"
四婶气冲冲地走了,临走前还狠狠摔上了门。书房里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我斟酌着词句:"鲁兄,您与四婶...?"
鲁四老爷长叹一声:"家门不幸啊!这婆娘越来越不像话,把持家务,克扣用度,连我这个老爷都不放在眼里了!"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那祥林嫂...?"
鲁四老爷的表情突然柔和下来:"祥林是个好女人啊。勤快、老实,从不耍心眼。这些年要不是她悉心照料,我这条老命早就..."
我敏锐地注意到,他称呼祥林嫂为"祥林",而不是"祥林嫂",这是一种更为亲密的叫法。
"可是..."我犹豫了一下,"您不是一直认为寡妇再嫁有违礼教吗?"
鲁四老爷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此一时...彼一时也..."
我强忍笑意,这位理学先生此刻的表情简直可以入画。
"周贤弟,"鲁四老爷突然正色道,"你见多识广,帮我拿个主意。这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沉吟片刻,决定实话实说:"鲁兄,从传统礼教的角度看,确实有些不妥。但从人情常理来说,您与祥林嫂两情相悦,又有何不可?"
"两情相悦?"鲁四老爷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贤弟高看我了。祥林她...怕是只把我当老爷敬着,哪有什么情啊悦的..."
我暗自惊讶。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老学究,竟也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正说着,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老爷!不好了!祥林嫂的婆婆在镇上闹起来了!说您骗婚,要告到县衙去!"
鲁四老爷"腾"地站起来:"什么?这个老虔婆!"
我也跟着起身:"鲁兄,我陪您去看看。"
镇中心的茶馆前已经围了一大群人。祥林嫂的婆婆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没天理啊!鲁家仗势欺人啊!说好的五百两聘礼,现在只给三百两,还要拖到下个月啊!"
她的大伯在一旁帮腔,举着一张纸大声嚷嚷:"大家看看!这是鲁四老爷亲笔写的婚书!白纸黑字写着五百两!现在想赖账,没门!"
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有人同情,有人嘲笑,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鲁四老爷一到,人群立刻让开一条路。婆婆见状,哭嚎得更起劲了:"亲家老爷啊!您可不能这样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我注意到,祥林嫂瑟瑟发抖地站在一旁,脸色惨白,眼中含泪。她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消瘦了,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像根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芦苇。
鲁四老爷大步走过去,厉声喝道:"闹什么闹!我鲁某人一言九鼎,何曾赖过账?"
婆婆立刻止住哭声,麻利地爬起来:"那银子呢?"
鲁四老爷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这里是三百两,剩下二百两,等成亲那天一并奉上!"
婆婆接过银票,眼睛滴溜溜地转:"那两亩地呢?"
"地契已经备好,明日就去县衙过户!"鲁四老爷不耐烦地说。
婆婆这才满意地笑了,露出一口黄牙:"好好好!亲家老爷果然爽快!"她转身拽住祥林嫂的胳膊,"死丫头,还不快谢谢老爷!"
祥林嫂被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鲁四老爷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怒视婆婆:"你轻点!她现在是我的人了!"
婆婆讪讪地松了手。祥林嫂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蚋:"谢谢老爷..."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这究竟是一场闹剧,还是一出悲剧?亦或两者兼而有之?
回鲁府的路上,鲁四老爷一直闷闷不乐。我试探着问:"鲁兄,您若后悔,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鲁四老爷摇摇头,苦笑道:"贤弟,到了我这个年纪,才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明知是错,却非做不可。"
我若有所思。这个顽固的老学究,似乎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内心革命。
傍晚时分,我正在客房整理笔记,突然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祥林嫂。
"周...周先生,"她局促地站在门口,"能跟您说几句话吗?"
我连忙请她进来,给她倒了杯茶。她双手捧着茶杯,却不喝,只是盯着杯中晃动的茶水出神。
"周先生是读书人,见多识广,"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想问问...老爷他...为什么要娶我?"
这个问题让我一时语塞。我该如何回答?因为和四婶赌气?因为日久生情?还是因为老年孤独?
见我沉默,祥林嫂继续说:"我知道自己命贱,配不上老爷。可是...可是婆婆和大伯收了银子,我若不嫁,他们会打死我的..."
她的眼泪滴进茶杯,荡起小小的涟漪。
"祥林嫂,"我斟酌着词句,"鲁兄他...虽然脾气古怪,但心地不坏。我想,他既然决定娶你,必是真心实意的。"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真的吗?老爷他...真的会对我好?"
我点点头:"我相信会的。"
她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谢谢周先生。我...我会好好伺候老爷的。"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不禁感慨万千。在这个吃人的社会里,像祥林嫂这样的弱者,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主宰。鲁四老爷的求婚,对她而言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场噩梦的开端?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喧闹声吵醒。推开窗户一看,只见鲁家大院里张灯结彩,下人们忙忙碌碌地布置着喜堂。
"这是...?"我拉住一个匆匆走过的仆人问道。
"回先生的话,"仆人恭敬地回答,"老爷决定三日后就办喜事,说是免得夜长梦多。"
我哑然失笑。这个鲁四老爷,做事还是这么雷厉风行。
就在这时,我看见四婶带着一群婆子丫鬟,气势汹汹地往账房方向去了。看来,这场闹剧还远未到落幕的时候。
作为一名旁观者,我决定继续记录这一切。这不仅是一出乡村闹剧,更是一面镜子,映照出这个时代最真实、最荒诞的世态人情。
第四章 贵人相助 鲁镇下了一场罕见的暴雨,将街道冲刷得干干净净,却洗不去镇上沸沸扬扬的闲言碎语。我站在客栈窗前,望着屋檐滴落的水珠,思索着该如何帮助鲁四老爷和祥林嫂这对"非常鸳鸯"。
"客官,有您的信。"伙计敲门进来,递上一封火漆封缄的信笺。
我拆开一看,顿时喜上眉梢。信是我的挚友麦永张写来的,这位现任省府按察使司佥事的大人物,恰好在邻县巡察,听说我在鲁镇,特意派人送信说要来一聚。
麦永张,字子固,是我在京师大学堂时的同窗。此人出身名门,才华横溢,最难得的是虽居高位却无官架子,对朋友更是肝胆相照。若有他相助,鲁四老爷的困境或许能迎刃而解。
我当即回信,将鲁府的闹剧简略告知,并请他速来一叙。
信送出不到半日,一队官轿便浩浩荡荡开进了鲁镇。为首的八抬大轿华盖高张,差役鸣锣开道,好不威风。全镇人都被惊动了,纷纷挤在街边看热闹。
"这是哪位大人啊?" "听说是省里来的大官!" "啧啧,看这排场..."
轿子在我下榻的客栈前停下。轿帘一掀,走出一位身着正五品白鹇补服的官员,约莫三十五六年岁,面容清癯,双目如炬,正是麦永张。
"周兄!"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一别三年,可想死我了!"
我笑着还礼:"麦兄风采更胜往昔啊!"
寒暄过后,我将麦永张引入客房,详述了鲁四老爷和祥林嫂的来龙去脉。麦永张听得时而皱眉,时而莞尔,最后拍案道:"有趣!实在有趣!这位鲁四老爷倒是个妙人!"
"麦兄,"我正色道,"此事看似荒唐,实则关乎两条人命。祥林嫂若被送回婆家,必死无疑;鲁四老爷若被迫取消婚约,颜面扫地,恐怕也..."
麦永张捋须沉思:"周兄是想让我插手此事?"
我点点头:"以麦兄的身份,只需一句话..."
"不忙,"麦永张摆摆手,"先带我去见见这位鲁四老爷。我倒要看看,是何等人物能让周兄如此上心。"
我们当即动身前往鲁府。路上,麦永张忽然问我:"周兄为何对此事如此热心?莫非..."
我苦笑一声:"麦兄有所不知。三年前我途经鲁镇,曾亲眼目睹祥林嫂被绑回去改嫁的场景。那时我袖手旁观,至今想来仍觉愧疚。如今有机会弥补,自然..."
麦永张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鲁府门前,管家见我们到来,尤其是看到麦永张的官服,吓得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地去通报。不一会儿,鲁四老爷亲自迎了出来,脸色惊疑不定。
"这位是..."他紧张地看着麦永张。
我连忙介绍:"鲁兄,这位是省按察使司佥事麦大人,也是我的挚友。"
鲁四老爷一听,慌忙行礼:"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麦永张和颜悦色地扶起他:"鲁举人不必多礼。本官途经贵地,听闻周贤弟在此,特来一叙。叨扰之处,还望海涵。"
鲁四老爷受宠若惊,连忙将我们引入正厅,命人奉上最好的茶点。四婶闻讯赶来,见到麦永张的官服,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堆出满脸笑容上前见礼。
麦永张端着茶盏,环顾四周,忽然笑道:"听闻鲁举人近日有喜事?"
鲁四老爷的手一抖,茶水洒在了衣襟上:"这...这个..."
四婶抢着说:"大人明鉴,此事纯属误会。我家老爷一时糊涂..."
"哦?"麦永张挑眉,"本官倒听说,鲁举人要娶一位姓祥林的女子?"
厅内气氛顿时凝固。鲁四老爷额头冒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见状,连忙打圆场:"麦兄,此事说来话长..."
麦永张突然哈哈大笑:"好!好啊!鲁举人不拘礼法,敢爱敢恨,真乃性情中人!"
这一笑,把所有人都笑懵了。鲁四老爷张着嘴,活像条离水的鱼。
麦永张敛容正色道:"实不相瞒,本官最讨厌那些假道学。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全是害人的鬼话!女子守寡本就凄苦,为何不能再嫁?鲁举人此举,可谓开明!"
鲁四老爷如蒙大赦,激动得胡子直颤:"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
四婶的脸色却难看极了:"大人,这事传出去,恐怕有损老爷的名声..."
麦永张一摆手:"无妨!本官明日就在县衙设宴,亲自为鲁举人证婚!看谁敢说三道四!"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我暗自好笑,麦永张这招真是绝了——有省里大员撑腰,谁还敢反对这门亲事?
鲁四老爷感动得老泪纵横,起身就要下跪,被麦永张拦住:"鲁举人不必如此。本官最敬重有情有义之人。"
四婶见大势已去,脸色铁青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后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麦永张假装没听见,继续与鲁四老爷闲聊。谈话间,他得知祥林嫂被婆婆带回老家待嫁,当即拍板:"来人!速去把祥林嫂接来!就说本官要见她!"
差役领命而去。鲁四老爷坐立不安,既期待又紧张。我看在眼里,心中暗叹:这老学究怕是真的动了情。
傍晚时分,祥林嫂被接到了鲁府。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惶恐。见到满屋子的人,尤其是身着官服的麦永张,她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民...民妇参见大人..."
麦永张和蔼地说:"起来吧。你就是祥林嫂?"
祥林嫂不敢抬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鲁四老爷忍不住插话:"祥林,这位麦大人是来...来帮我们的。"
祥林嫂惊讶地抬头,目光在鲁四老爷和麦永张之间来回游移,显然不明白为何会有大官来管她的闲事。
麦永张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突然问道:"祥林嫂,你可愿意嫁给鲁举人?"
这直白的问题让祥林嫂瞬间涨红了脸。她咬着嘴唇,半晌才挤出一句:"民妇...全凭大人做主..."
"不,"麦永张摇头,"我要听你的真心话。若你不愿,本官绝不勉强。"
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等待她的回答。鲁四老爷紧张得攥紧了椅子扶手,指节都发白了。
祥林嫂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来:"回大人,老爷待民妇恩重如山...若...若老爷不嫌弃,民妇愿意伺候老爷一辈子..."
鲁四老爷闻言,眼中竟泛起了泪光。这个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老学究,此刻真情流露,让人看了不禁动容。
麦永张满意地点点头:"好!既如此,本官就做这个媒人了!"他转向鲁四老爷,"鲁举人,明日午时,县衙设宴,你二人正式完婚,如何?"
鲁四老爷连连点头:"全凭大人安排!全凭大人安排!"
祥林嫂的婆婆和大伯站在角落里,脸色阴晴不定。麦永张瞥了他们一眼,故意提高声音:"对了,那五百两聘礼..."
婆婆立刻竖起耳朵。
"就免了吧。"麦永张轻描淡写地说,"既是两情相悦,何必谈钱伤感情?"
婆婆一听就急了:"大人!这...这怎么行!明明说好的..."
麦永张脸色一沉:"嗯?"
一个字,就把婆婆吓得不敢吱声了。大伯还想争辩,被麦永张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不过,"麦永张又缓和了语气,"鲁举人若愿意,可以给亲家一些养老钱,算是心意。"
鲁四老爷会意,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一百两,聊表心意!"
婆婆还想讨价还价,麦永张已经起身:"此事就这么定了。周兄,咱们回客栈吧,让鲁举人准备明日婚事。"
离开鲁府时,天色已晚。麦永张邀我同乘官轿,路上他笑着说:"周兄,这事办得如何?"
我由衷地说:"麦兄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麦永张摇摇头:"其实我观那鲁四老爷,对祥林嫂确有真情。否则,我也不会如此相助。"
我点头称是。确实,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那个满口"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鲁四老爷,竟会为一个寡妇如此失态。
"对了,"麦永张忽然想起什么,"明日完婚后,我打算举荐鲁四老爷出任县学教谕。他虽有迂腐之处,但学问扎实,足以胜任。"
我惊喜道:"那太好了!有了官职,他和祥林嫂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麦永张叹道:"这世道,有时候一纸官文,比千言万语都管用啊。"
我们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第二天,整个鲁镇都轰动了。省里大员亲自为鲁四老爷和祥林嫂证婚,这是何等荣耀!县衙门前车水马龙,看热闹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婚礼办得简朴而庄重。祥林嫂穿着一身大红嫁衣,虽然料子普通,但衬得她气色好了许多。鲁四老爷则破天荒地摘下了那顶标志性的瓜皮帽,换上了一顶崭新的黑缎便帽,看上去年轻了十岁。
拜堂时,四婶称病未到。但令人意外的是,卫老婆子却挤在人群最前面,看得津津有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随着司仪的唱礼,鲁四老爷和祥林嫂完成了仪式。当鲁四老爷颤抖着掀起祥林嫂的红盖头时,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眼中的泪光。
麦永张作为证婚人,发表了简短的讲话。他称赞这是一段"冲破世俗偏见的美好姻缘",并当场宣布了鲁四老爷的任命。全场哗然,谁都没想到这场闹剧竟会有如此圆满的结局。
宴席上,鲁四老爷带着祥林嫂向我们敬酒。他激动地说:"麦大人、周贤弟,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差遣,鲁某万死不辞!"
祥林嫂也红着脸向我们福了福身。我注意到,她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那是希望的光芒。
婚礼结束后,麦永张因公务在身,不得不即刻启程。临行前,他悄悄对我说:"周兄,此事已了,我也该走了。你好生观察,写篇好文章。"
我会意地点头。作为一名学者,这确实是个难得的研究案例。
送走麦永张,我回到客栈,开始整理这些天的见闻。窗外,鲁镇的夜空难得晴朗,繁星点点。我想起祥林嫂曾经绝望的眼神,和今天拜堂时的那抹微笑,心中感慨万千。
或许,在这个吃人的旧社会里,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奇迹发生——一个被命运反复捉弄的女人,和一个顽固的老学究,在权力的偶然眷顾下,找到了彼此。
这不是童话,但至少,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五章 毒计连环 婚礼过后第三天,我正收拾行李准备离开鲁镇,客栈伙计慌慌张张跑来:"周先生,不好了!鲁府出事了!"
我心头一紧,跟着伙计匆匆赶到鲁府。只见大门紧闭,院内静得出奇,与昨日的喜庆气氛截然不同。敲门许久,管家才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门缝。
"周先生..."管家面色惨白,声音发抖,"您快走吧,别连累了您..."
我强行推门而入:"到底怎么回事?"
管家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说:"昨晚县衙来人,把老爷带走了!说是...说是勾结乱党!"
我脑中"嗡"的一声。勾结乱党?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祥林嫂呢?"我急忙问。
"也被带走了..."管家老泪纵横,"四婶告的状,说老爷和祥林嫂是乱党同伙,还...还牵连了麦大人..."
我倒吸一口凉气。好个四婶,这一手够毒!不仅报复了鲁四老爷和祥林嫂,连麦永张也不放过。
"麦大人知道了吗?"
管家摇头:"今早才派人去省城送信,怕是还没到..."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弄清鲁四老爷和祥林嫂被关在哪里,然后尽快联系麦永张。
"四婶现在何处?"
管家面露恨意:"昨儿半夜就带着心腹去了县城,说是要亲眼看着老爷伏法!"
我转身要走,管家却拉住我:"周先生小心!听说四婶攀上了按察使司的蓝大人,那是个比麦大人官还大的主儿..."
蓝大人?我心头一震。蓝银草!此人乃朝中有名的酷吏,与麦永张素有嫌隙。若他插手此事,情况就更加危急了。
我匆匆赶回客栈,修书一封,命可靠之人快马加鞭送往省城。然后我直奔县城,打算先探明情况。
县衙大牢外,我塞给狱卒一两银子,才得以隔着栅栏见到鲁四老爷。一夜之间,这位老举人仿佛老了十岁,头发散乱,官袍被扒,只剩一身白色中衣,上面还沾着血迹。
"鲁兄!"我低声唤道。
鲁四老爷茫然抬头,见是我,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暗淡下去:"周贤弟...快走...别连累了你..."
"到底怎么回事?"我急切地问。
鲁四老爷苦笑:"那毒妇...不知从哪翻出我年轻时写的几首诗,说是'反诗'...还有,她说祥林第一个丈夫是长毛余党..."
我气得浑身发抖。这分明是栽赃陷害!谁不知道鲁四老爷最恨乱党?至于祥林嫂的前夫,不过是个普通山民罢了!
"祥林嫂呢?"
鲁四老爷眼中含泪:"在女牢...那毒妇特意嘱咐要'好好照顾'她..."他说不下去了,只紧紧抓住我的手,"周贤弟,我死不足惜,但祥林她...你一定要救救她..."
我郑重地点头:"鲁兄放心,我已派人去通知麦大人。你们一定要挺住!"
离开大牢,我决定冒险去见知县。这位刘知县我略有耳闻,虽非清官,但也不算大奸大恶之徒,或许能通融一二。
县衙后堂,刘知县见是我,长叹一声:"周先生,此事本官实在无能为力啊。上面直接下的令,连审讯都免了,直接定了秋后问斩..."
我强压怒火:"刘大人,鲁四老爷的为人您不清楚吗?他怎会是乱党?"
刘知县苦笑:"本官自然知道。但蓝大人手眼通天,连巡抚大人都让他三分...何况..."他压低声音,"四婶献上了鲁家大半家产,蓝大人已经笑纳了..."
我这才明白四婶为何如此有恃无恐。她不惜倾家荡产,也要置鲁四老爷于死地!
回到客栈,我辗转难眠。麦永张即便收到消息,从省城赶来也要两日。而按刘知县的说法,鲁四老爷和祥林嫂三日后就要被押往省城"正法"!
次日清晨,我正在苦思对策,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推开窗户一看,一队官兵正挨家挨户搜查,为首的拿着画像对照行人。
我心头一凛——他们是在找我!看来四婶和蓝银草是要斩草除根,连我这个"同党"也不放过!
我迅速收拾重要文书,从后窗翻出,躲进了客栈后院的柴房。刚藏好,就听见楼上传来砸门声和伙计的惊叫。
"搜!给我仔细搜!"一个粗犷的声音吼道,"蓝大人有令,抓到姓周的,赏银五十两!"
柴房闷热难耐,我却冷汗直流。若被抓住,不仅救不了鲁四老爷和祥林嫂,自己也要搭进去!
官兵搜查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离去。我等到天黑才敢出来,扮作樵夫混出城外,在郊外一座破庙里暂避风头。
破庙阴冷潮湿,我却顾不得许多,连夜又写了一封信,托一个放牛娃送去省城。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麦永张身上了。
第三天黎明,我被一阵马蹄声惊醒。透过破庙的缝隙望去,只见一队官兵押着两辆囚车向省城方向驶去。前面的囚车里是蓬头垢面的鲁四老爷,后面的则是披头散发的祥林嫂。
我的心像被刀绞一般。尤其是看到祥林嫂那双曾经燃起希望、如今又重归死寂的眼睛,更是痛彻心扉。
囚车过后,是一顶华丽的官轿,轿帘掀起一角,露出四婶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她身旁坐着一个身着从三品官服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眼带阴鸷——想必就是蓝银草了。
等队伍走远,我才从破庙出来,决定抄小路赶往省城。刚走没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我连忙躲进路边的灌木丛。
"周先生!周先生!"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喊着。
我定睛一看,竟是鲁府的管家!他骑着一匹瘦马,满脸焦急地四处张望。
"我在这儿!"我钻出灌木丛。
管家一见我,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周先生!麦...麦大人来了!带着圣旨!"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在哪?"
"就在后面!"管家指着来路,"麦大人听说老爷被押往省城,直接带兵追来了!"
果然,远处尘土飞扬,一队骑兵正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麦永张,他一身戎装,英姿勃发,与平日文官形象判若两人。
"麦兄!"我冲上大路挥手。
麦永张勒住马缰,见是我,又惊又喜:"周兄!你没事太好了!鲁兄他们呢?"
"刚被押往省城!蓝银草和四婶也在队伍里!"
麦永张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好个蓝银草,竟敢假传巡抚手令!"他转身对副将下令,"全速前进,务必在午时前截住囚车!"
我骑上管家带来的马,随麦永张一同追赶。路上,麦永张简要告诉我,他接到我的信后立即调查,发现蓝银草所谓的"巡抚手令"完全是伪造的。他连夜请了圣旨,亲自带兵来救人。
"蓝银草这次死定了!"麦永张冷声道,"不仅伪造公文,还敢擅自判处举人死刑!"
正午时分,我们终于在一条河边追上了囚车队伍。蓝银草见追兵赶来,起初还趾高气扬,命人阻拦。但当麦永张高举圣旨,高喊"蓝银草接旨"时,他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蓝银草勾结***妇,诬陷良善,伪造公文,罪不容诛!着即革职拿问!"麦永张朗声宣旨。
蓝银草瘫软在地,四婶则面如死灰,浑身发抖。
官兵们见势不妙,立刻放了鲁四老爷和祥林嫂。当我扶他们下囚车时,祥林嫂已经虚弱得站不稳了,而鲁四老爷则紧紧抱住妻子,老泪纵横。
麦永张命人将蓝银草和四婶押下,然后走到鲁四老爷面前,亲手为他解开镣铐:"鲁兄,受苦了。"
鲁四老爷跪地就要磕头,被麦永张拦住:"使不得!这次是我连累了你们。蓝银草此计,多半是冲着我来的。"
原来,蓝银草与麦永张在朝中分属不同派系,一直想找机会除掉对方。这次四婶不知怎么搭上了蓝银草,两人一拍即合,设下这个毒计。
回鲁镇的路上,四婶一直哭哭啼啼,说自己是被蓝银草蒙骗。但当她看见鲁府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所有家产都被充公时,终于崩溃了,像疯婆子一样又哭又笑。
"活该!"管家啐了一口,"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鲁四老爷看着这个曾经同床共枕的女人,眼中没有恨意,只有怜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祥林嫂轻轻握住丈夫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慰。
当晚,麦永张在鲁府设宴,为鲁四老爷和祥林嫂压惊。虽然府中值钱的东西都被四婶献给了蓝银草,但基本的家具还在。祥林嫂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简单的小菜。
酒过三巡,麦永张突然正色道:"鲁兄,经此一事,你在鲁镇恐怕难以立足。不如随我去省城,出任府学教授如何?"
鲁四老爷惊讶地张大嘴,半晌才道:"这...这如何使得..."
"使得!"麦永张笑道,"你的学问我是知道的,当个府学教授绰绰有余。"
祥林嫂眼中又泛起了希望的光芒。离开鲁镇,对他们而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看着这对历经磨难的夫妻,心中感慨万千。在这个黑暗的时代,他们像两株顽强的野草,硬是在石缝中找到了生存的空间。
宴席散后,麦永张悄悄对我说:"周兄,这次多亏你机警。不过蓝银草虽倒,他背后的势力不会善罢甘休。你和鲁兄一家,近期都要小心。"
我点点头。是啊,这场风波看似平息,但暗流仍在涌动。在这个腐朽的王朝末期,像鲁四老爷和祥林嫂这样的小人物,想要获得平凡的幸福,竟也要经历如此多的磨难。
第二天清晨,鲁四老爷和祥林嫂带着简单的行李,随麦永张启程前往省城。临行前,鲁四老爷将一把钥匙交给我:"周贤弟,老宅虽被查封,但书房地下还埋着几箱书。你若有暇,帮我照看..."
我郑重地接过钥匙,目送他们的马车渐行渐远。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马车后方,仿佛为这对苦命鸳鸯照亮了前路。
转身回望鲁镇,这个曾经见证无数悲剧的小镇,此刻显得格外宁静。卫老婆子站在街角,望着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或许,祥林嫂的故事,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在鲁镇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