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甲》是谜面,《黄瓜》是谜底

Posted on 2008-09-19 08:29  宁波  阅读(281)  评论(0)    收藏  举报

第65届威尼斯电影节上的几部华语电影,多与贾樟柯有关。《黄瓜》虽然不是贾樟柯团队制作的片子,但监制却是《赖小子》的导演韩杰,韩是贾樟柯团队的主力之一。《黄瓜》的第一个镜头就是向贾致敬的:下岗工人老陈走到开阔的天桥上……其景别、机位、韵味,都是《世界》开篇第一镜的感觉,接着镜头摇下来,天桥下一对男女发生纠纷,竟然抱着跳了一段舞然后才分手,此处的调度显然是自《三峡好人》里赵涛寻夫那一段来的。

电影开始的镜头并不流畅,前半部的剪辑和调度也显得生涩。电影是关于妓女、底层生活的,也是贾樟柯早期电影的素材范围,看到这里我怀疑这又是一部面带悲戚、表情单一的电影。但是,约略从中间部分开始,电影却逐渐从容淡定起来,给了我些许意料不到的惊喜。

《黄瓜》是三个底层家庭的故事。其中一个是菜贩子,另外两个经常去他那里买黄瓜,这是表面上的联系。菜贩子的儿子在北京借读,小家伙希望考试考好了后可以和父母去吃顿麦当劳,在麦当劳门前,哑巴母亲却自惭形秽不敢进门。哑巴这个形象的设计用心,让我非常感动,城市里有无数不会说话或者说话也无人听的人;老陈是北京人,但却下岗了,又因为自己是北京户口而遭外地老板的歧视,性功能障碍的他希望通过吃爆炒腰花来恢复身体,后来其妻有了外遇,他也无法在物质上满足儿子,而儿子又有着城市孩子都有的过于强烈的物质欲望;蒋中伟是一个落魄的编剧,他喜欢吃宫保鸡丁,他靠女朋友养着,而女朋友其实瞒着他在做三陪小姐。

此后,三个家庭又被导演建立了几种联系:老陈儿子手头拮据,去学校门口堵小学生要钱,一次,他打劫了菜贩子的儿子,又有一次,在发现母亲的外遇并被母亲的情人打了一顿后,他们一群同学去找小姐,出台的却是蒋中伟的女朋友……

《黄瓜》的神秘之处就在于人物之间的关系设计,他们有时候是以社会交往进行间接联系,有时候又以一个物理空间进行联结——他们时常在北京某个天桥上或天桥下擦身而过。而在这个建立关系的过程中,导演揭示了底层之间不经意间的互相损害,而在这个互相损害的过程里,导演把每次厄运的来由都交代得比较清晰,他暗示是后面那股无名的力量让人们都中了邪一样促成彼此的厄运,可以看到,导演有着冷静而坚定地社会认知与社会评价,他内心是有着一笔清楚的账目的。

这个电影对社会的理解和态度非常决绝,那可能是导演本人在底层生存中日日消磨、渐渐铸就的某种坚毅的神色,比如他让偷情的母亲被儿子而不是被丈夫撞到。电影中这样的场景有很多。生活的厄运很容易使底层悲情的片子变得表情单一、僵硬,但是事实上《黄瓜》却好得多,看这个电影让我觉得愉快的是它在后半部分里越来越突出的优点,导演竟然逐渐能有能力来营造一些幽默元素。演员的表演也越来越自如。电影中某些地方对窘迫生活中某种屈辱尴尬却微妙难以言传的生存感受的揭示十分准确。结尾处,儿子在饭店希望吃盘拍黄瓜,哑巴母亲不许,儿子再三恳求她才答应,哑巴打着手势对服务员说,要多加一点黄瓜。隔壁饭桌上的几个年轻人对这一对母子的寒酸相十分不爽,几个小伙子彼此玩笑说:人家的黄瓜是转基因的,吃不出中国味来!电影在此结尾,我喜欢这个结尾,这是电影的另外一个好处,他把更多的人物通过偶然事件不停地带进来,形成一种连绵不绝之感。

《黄瓜》原来打算叫《家常菜》,但后来因为片中出现的三道菜皆有黄瓜而易名为《黄瓜》。这个名字听起来太不起眼了!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个有关吃饭问题的片子,时至今日,竟然还还有人面带菜色,简直是煞风景。在张艺谋的开幕式和《满城尽带黄金甲》透露的富贵气象的氤氲之后,这的确让人觉得太讨厌了!《黄瓜》虽然入选了威尼斯电影节,但我在最近的报纸和网络上,都没见到这个电影的详细宣传。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地“无话可说”。

导演黄耀武是一个有着底层自觉的“非专业”导演,他时常强调他的身份:我是来自河南农村的打工仔。《黄瓜》的面有菜色不仅仅是由于其故事素材,还由于其技术实现的条件。这个电影的投资据说只有7万元人民币,是“理想放映”活动的组织者自己投资的。《黄瓜》入围威尼斯影评人单元,但电影节只提供酒店而不提供路费,开幕的时候导演还在为到威尼斯的机票发愁,我不知道他最终去成了没有。

我想起《世界》开篇第一镜:华丽的世界公园的全景镜头里,近景处忽然出现了一个背着废品袋的老农民。我对那一幕印象深刻,那个老农民正是这个繁华世界的谜底,而谜底往往是被藏起来的,尤其在第五代的电影里,更是藏得严严实实,但它经常在第六代及后来独立导演的电影里冒出来。《黄金甲》放映后备受指责,不管在浮华的艺术形式上还是在生产关系上都被指责。他的金黄的色彩图案就是一个谜面,《黄瓜》就是它的谜底。穷人的贫穷到底是不是富人造成的?我不敢乱下断语,我在这里不是说地下导演们的状况需要张艺谋来负责,而是说张艺谋和周耀武背后共有的一整套混乱的规则,应为这样的电影现实和电影表现负责。最后,我想起一个故事:

很久前,一位穷教书匠喜欢“皇家美学”,他的穷学生面有菜色,他却督促他们表现得富态一些,学生往往不争气。一次老先生出了对联让学生对,他出的是:“五凤楼前呼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学生对道:“十字街头哭老爹,老爹,老爹,老老爹!”

那个孩子不解风情、不善逢迎,也许是因为他无法违拗内心的真实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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