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ayflowerss ( mayflowers), 信区: Heartsong
标 题: 记初恋
发信站: 水木社区 (Sat Nov 19 19:35:01 2005), 站内
终于我也要结婚了。在结婚前最后的日子里，写下来，算是放纵一次吧。
屈指算来，他结婚都三年了。这三年来，我们只联系过一次，这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
有了科技，有了网络，最大的好处也许就在这里。在邮件里，假如你想不流露一点点情感
，邮件完全可以做的到。打电话？不行，对一个人有一点感情，或多或少都会在语调里表
现出来。写信？不行，一行一行写下来，难免不透露一点内心的话。信纸又没有删除键，
总不能写一行，划一行，一封信来回写几遍，然后重新抄一遍。就算做的到满纸都是漂亮
话，笔迹也难免要透露心事。
所以网络最好了，发电子邮件。哪句话觉得不妥，按back键，重来。信到对方手里，字是
他电脑上的字，不是我的。不比得以前写信，信到了手里，隔久了总能拿出来看一看，想
一想，这纸，这字，都曾经过对方的手指。睹物难免不思人。
他第一次出国的时候是六年前。那时候我大二，他大四。出国前一学期他刚刚和在一起六
年的女朋友分手，然后才认识了我。他坐在学十，边吃饭边看球。我坐在学九，边吃饭边
哭。当时为什么哭，我已经不记得了。可能是因为考得不好，或许因为别的原因。不过我
想应该是前者，因为在那个年纪，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会让我难过得哭起来。
我出了食堂，在路上走，边走边擦眼泪。他骑车在路上走，一只手托了一盒花生米，准备
带回宿舍。在拐弯的地方相遇，那个地方没灯，他骑太快，我呢，泪水蒙了眼睛，彼此都
没看见，撞上了。我只是膝盖撞青了一块，没有什么大事情。他问我要不要去校医院？我
摆手说不用。这一段路没岔道，所以我们同行。我在前面走，他推车在后面。他问我什么
，我都不大回答，因为我当时刚哭完，声音哽咽得不象话。等走到岔路口，有路灯得地方
，他一看，我的眼睛都是红肿的，他误会我是腿撞坏了，疼得哭。就坚持说：去校医院吧
。我说我不是因为这个哭……
然后我们就认识了。那天回去我的心情就好了。好吧，虽然我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而且
我被车撞了，但是，我认识了一个相当不错的男生。他很有礼貌，而且虽然不是定级帅，
但是比较帅。我以前还没有喜欢过男生呢，但是我喜欢他。
可惜他要出国了。
第二天我们一起吃饭。因为他说要赔罪。我们聊得开心，他把我当小女孩，说了好多次“
你太可爱了”“真好玩”。我当时年纪才不过十七岁，是小，但是因为他这样说，我就干
脆表现得格外地小。他说我太单纯，我就在他面前表现的得更单纯，单纯到我自己都觉得
白痴的程度。女孩子大概就是这样，再单纯的女孩子，到自己喜爱的男生面前，天生就会
把自己好的那面表现出来。要是一个女孩子在一个男生面前表现得无所畏惧，那多半说明
他对她魅力有限。
他说 出他有一个女朋友。我的心就沉了。那时候我小，所以单纯，因为单纯，所以善恶
有分明。有女朋友的男生就像围墙里的苹果树，没有主人允许不可以去摘果子。但是然后
他说，他们几个月前刚刚分手。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态自然，一点没有难过的样子。我惊诧
得很。因为我以前没谈过恋爱，我只知道恋爱小说里失恋的人都痛苦不堪，好多人都想过
死呢。所以我就问他为什么一点不难过呢？他很奇怪我这么问，老实回答：因为那是几个
月前的事了。而且，他们感情本来就有限。
然后我得知是他女朋友把他甩了。
然后我脱口而出：为什么？你这么好！
这是我的真心话。而且我后来好多年都在为这句话得意，这似乎是我这辈子说过的最动听
的话之一。虽然很简单。貌不惊人。但是效果很好，因为我觉得他被这句话感动了。因为
他笑了，大概人都有虚荣心，而他的虚荣心当时当刻就满足了一把。如果对面有一个小女
孩子，居然很惊诧的说：为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么完美，居然还有人敢甩你？得到你的人应该高兴得成天打转才对！
如果有人这么想自己，任谁都会很高兴的。
至少我这辈子就没人这么对我说过。大概从来没人觉得我是不可替代的一个唯一。我真失
败。
可是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他是不可替代的，他是唯一。没人比他更好了。
虽然过了好些年后的现在，我已经知道那个想法是错误而且幼稚，但是又有什么关系？至
少那个时候他是唯一的。
他一笑起来，眼睛就弯起来，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齿。我猜从那句话起，他就开始有点儿喜
欢我了。大概。
在那种情形下……那时候我只有十七岁，是女孩子最美好的年纪。皮肤白，头发黑，没化
过妆，不漂亮，但是纯洁，皮肤有光泽，眼睛黑且清澈，把世界都想的很美好。因为从小
周围的人一直对我好，所以希望别人也和我一样幸福和得到好。这样的女孩子，年纪稍长
的人都会喜欢。
就像我现在的年纪，我就开始喜欢年轻的小女孩子，和小男孩子。喜欢听他们说话，虽然
幼稚，可是可爱。对自己同龄的男人女人，则只是有选择地喜欢。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顺利的。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来没想过后果，因为不必想。学会缄
默和有技巧地说话是在后来。因为后来，我开始知道，每个人都有一个世界，不是每个人
都会围绕着你转。并不是你说话就一定有人听，并不是你想做什么别人一定会支持。很多
时候，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悲伤还是快乐，根本就不会有人care。其实这些道理很多我的
同龄人当时已经知道，可是我后来才知道。
可是也因为那时候的单纯，所以我才能鲁莽而浑然不知。所以我才有过那么一些机会。所
以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回忆那些曾经很快乐的日子。如果是现在……我喜欢一个人，我
一定不会让他知道，至少，我不会让他知道，我有那么那么喜欢他；我会因为他的快乐而
快乐，为他的悲伤而悲伤，为了他愿意生或死。为什么不？因为我长大了。因为，我现在
知道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而那个时候，我以为他比我更重要。那个时候，我以为失去至爱
的人会痛不欲生，而且会因此悲伤到老。
在他出国前的那几个月里，有时候我们沿着四环一直走，整夜整夜地走。我居然一点都不
觉得累。他也不觉得累。我们有时候边走边说话，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我现在很惊诧：我
们那时候到底都说过些什么？我们都年少无知，我们从哪里来那么多话可说？
夜里的四环冷冷清清。我们什么都不做，只是一直走。谁说爱情一定需要钱？谁说爱一个
人就要吃冰淇淋？真的爱的话，哪怕在这样空气污浊的城市里徒步行走，那也是好的，快
乐到心底。我们谁也没有说过我爱你。可是爱是无法言说的。有时候我们站在路灯下彼此
对望，他的眼睛是黑的，里面闪着光。也许是灯。我也是。我没有什么好看的，那时候我
简单得好像玻璃杯。我脑袋里有什么，心里想什么，或许不难猜。可是他不同。他的喜怒
哀乐我都以为是不简单。我尊敬他并且崇拜他。他完全没有缺点。他善良，正派，大方，
对朋友不卑不亢，他爱护我，他让我觉得温暖而且安全。谁知道呢？说盲目也好，说昏头
了也好。可是这就是爱情。那么爱一个人，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这样的人，一辈子只有
一个，可是，有一个也就够了。或许我爱他更多，这简直是肯定的。毕竟他已经是成年人
，他已经二十三岁，并且谈过一次恋爱；他知道女孩子是怎样、并且将要变得怎样；而我
才十七岁，我没有恋爱过，在此之前，我对男生一无所知。
他走的前一天，我过去帮他整理行李。其实他都已经整理好了，我蹲在那只几乎比我还高
的箱子前面，伤心得差点哭出来。可是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才大学
二年级，或许我也可以考t，考g，然后运气好的话，毕业时也可以在美国申到一个好学校
。可是两年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连我都知道。更何况他。他多少要比我现实，比我更懂
一些人生。我喜欢他，就是喜欢，没想过以后，他喜欢我，也没有也不能做承诺。
第二天早晨我没有去送机。因为他在凌晨就出发去机场了。当我还在睡梦中时，他已经在
往大洋的上空。这是我们最后的分别。因为，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能够相见。
他刚到美国的时候，或许是很孤独的；他刚离开的时候，我也是很孤独的；那时候他给我
打越洋电话，一打就是三四个小时，打到我手酸才罢。每隔两三天就是一个电话，这样持
续了两个多月。隔了那么远，电话里的声音都不像真的。距离真是能杀人的东西。我有点
点厌倦。我不知道他怎样想，但是他在电话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比如，他们每天吃什么
、每天怎样洗衣服、每天如何去学校、是否应该买一辆二手车……事无巨细都能够说。我
相信他是因为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才如此，可是我有点厌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就
是因为距离。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一种绝望。人的心理谁也说不清楚。
几个月过去，我们的联系渐少。大三的时候，我有第一个男朋友。这场恋爱谈得稀里糊涂
、味同嚼蜡。我们每天一起上自习，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给彼此过生日，过生日的时
候送礼物。就好像每天上课要带书包一样简单。那时候，有时候晚上回宿舍，躺在床上，
一片黑暗里，我就开始恍恍惚惚地想起以前。邻近期末，我和他在网上遇到，在msn上我
问他身边有没有比较熟的女同学，他说有有，办公室有一个英国女孩极其漂亮，人也很好
。我说那太好了，让她帮我改几篇作文吧。他不说话，这事然后不了了之。然后他问我忙
不忙，我说还好，然后告诉他我交了一个男朋友。他说好呀，我已经长大了，应该交男朋
友了。我说不过我们的感情不是特别好。他说找男朋友一定要找对你好的。然后他说，你
太善良太单纯。我不放心。
我想：只有你才会这么想。
这么想的时候，是有一点心酸的。
年轻的岁月总是过得快。时间说走就走，简直拖不住。他走了两年了，我毕业了。毕业前
半年我和男朋友分手。他在香港找到很好的工作。而我要留在北京。分手的时候他一点都
不难过，对于男生而言，有什么比找到一份前途无限的好工作重要？他面前有的是金光大
道，男生有了事业，不怕没有更好的女生。我是有点难过的，可是也有限。和一个人处久
了，是会有感情的。哪怕再不喜欢，看久了的东西，一旦丢了，也要不习惯好一阵。
我把我的学士照发给他看。他看了在回信里说：真的很难想象，居然连我都毕业了。后面
是感叹号。我知道他的意思。在他心里我总是一个小孩子，停留在十七岁，单纯到白痴。
所以很难和堂堂大学毕业生挂钩。他问我毕业后的去向？我说留在学校读研。他说不错。
他说圣诞节有假，两年没回国，所以假期会回来，告诉了我日期。那时我会不会在北京？
这封信我没有回。因为我如果回的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很显然他是觉得我们应该见一
次面的。可是我那时候不想。因为那时候我状态很糟。都说保研的过着猪一样的日子；何
况我还失恋了。有一段时间，我每天躺在床上看电影，我买了很多碟，一部接一部看。饿
了就在宿舍楼门口的便利店买面包和水，或者叫一堆外卖，躺在床上边吃边看。到研一的
那个冬天，我的体重达到六十公斤。有些人一胖就会一脸蠢相，比如我这种。我在镜子里
照照，越照越泄气，因此更不愿意出门，连食堂都不愿意去，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蜷在宿舍
里看电影，吃东西。我越胖，越吃，好像在跟自己赌气，存心要自己难堪。
我怎么敢见他？不，绝对不要。
我不希望在经历了那些等待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我这样一副样子。何必见他？反正我们
没希望的。我宁可他只记得当年他离开时我的样子。那时候我年轻，单纯，不通世事，象
一颗露珠。可是现在算什么呢，胖，丑，而且眼睛里有圆滑。有的人会把那种东西叫做成
熟，可是我一向都称之为圆滑。一切形状里我最讨厌圆……就好像岁月，一日复一日，循
环无尽，没有任何新意。
我没有回信。想必他就该明白了。圣诞节，我当然是在北京。那我为什么不见他？他自然
应该知道。
那个圣诞节过得特别没有意思。我一个人去教堂听唱诗。附近只有一个小天主堂，挤得满
满，我站在教堂外的院子里听唱诗。雪花从黑暗的天空里下来，院子里的圣诞树上挂满五
颜六色亮晶晶的饰物，透过雪花看过去好似电影，漂亮得不象话。这个时候，他应该回来
了，和我在同一个城市，和我呼吸同样的冷风，或许他会有一点想到我。不过这些都没有
意义了。
自从那次圣诞节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我经常开信箱看，希望突然有他的一封信。但是
没有。
我同时停止了使用msn。人的心理很奇怪。我非常期望信箱里有他一封信，可是我又怕在
msn上遇到他。我不知道这是我长大了还是我变老了所以会这样。就好像现代人，都在期
望一个绝对安全、绝对尊严的爱情。可是爱情本来就该是不安全的、多少有点冒险的，象
当初的我那样；试来试去，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我是羡慕十七岁时候的我的。那时候我
年轻，做错了事也不怕，别人会原谅、自己也会原谅。可是现在长大了，就多少要顾虑到
自尊。
圣诞节后半年，信箱里突然来了他的一封信。信里只有两三句话，他要结婚了；对象也是
我们的校友，也是文科的，对他很好，而且和我一样善良又单纯。而且和我一样美。
我非常不开心，很悲伤而且有点愤怒。愤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把我认错
了。我既不单纯，也不善良。更不美。虽然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因为，我们毕竟这些年
没有见面了。但是潜意识里我把他估计太高，我以为我那么崇拜而且用心爱过的人，应该
是明白我的，哪怕是不见面，也应该可以推算我的将来。
如果要算挫折，大概这是我人生里第二个挫折。第一个挫折是我的体重飙升。第二个挫折
就是我这次失恋。
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茶饭不思。有一个星期，我什么都吃不下，饥渴都不觉得；每天一
闭上眼睛，他就站在我面前。上课的时候眼冒金星。夜里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不知道为什
么特别怕黑。我猜想是有轻微的忧郁症；但是没想过要看心理医生。真是的，在学校看心
理医生，挂号就要排一个月的队。真有心理疾病的话，等号拿下来，都不知道人在何方了
。这样的状态断断续续持续了半个学期，体重下落得比当初长胖更快，等到夏天到来时候
，瘦到四十多公斤。以前只觉得食欲太好是烦恼，现在知道能吃才是福气。
再次瘦下来恍如隔世。这半年生活不正常，多久没有逛街，我都不记得了。和好朋友出去
逛街，做头发，疯狂腐败了几次，重新打扮起来，精神好了很多。走在路上，有人看，于
是突然又找回了存在的价值。人是很可怜的生物，无论如何，女孩子的自信总是通过别人
的眼光建立起来。
再往后，人生好像告一段落。此后是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有些地方他很象他，善良、温
和、爱护我，样子也有点相似，高个子，爱笑。或许我就是喜欢那个类型的男生，从小我
就讨厌太过强壮、男人气太重的男生，我觉得没有安全感。所以，看电影，我是讨厌克拉
克盖博的。可是他又不象他的地方。他在我面前能低头，不会跟我执拗。真的，两个人在
一起，为什么要有那么多自尊呢？太累了。因为它，每天这世上要错过多少东西。
我猜想每个人心里都该有一个秘密。就算再不羁的人，也总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为他哭
为他笑。更何况，我们只是一些普通人。到了老的时候，能够有那么一个人还能回想一下
，也许并不是一个太坏的选择。这也算是自我安慰吧。
命运真是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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