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
那一年高考结束,在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期间,枫对晚晴做了告白,晚晴断言拒绝了。
晚晴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报考时她毫不犹豫就把第一次志愿填上了北京大学,枫看着晚晴清秀的侧脸,竟也鬼使神差地填报了北京大学。
接下来是一段昏天暗地,没有逻辑没有节律的旷久岁月。尔后,饱受煎熬的莘莘学子终得一劳永逸,肆野放纵。
晚 晴由始至终显得从容自若,枫着迷于她的一颦一笑,同时也感到惘然若失。枫知道晚晴喜欢淡紫色,也喜欢在淡紫色的晚霞下独自依傍着栏杆,捋动耳畔的丝丝鬓 鬏,把眼睛放逐到天边的火烧云上。柔媚的光晕盘斡在她浅浅的黎窝上,像涂抹上一层薄薄的胭脂,缥缈得是那样袅绕动人。晚晴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女生,眼神里总 忧郁得像深蓝色的海水,又像攀爬满樊篱的幽谷,在阑珊灯火中一如鬼魅般阴森诡谲。但晚晴是善良的,她的眼泪有温度有味道,纵然是冰冷苦涩的。
在晚晴拒绝枫的那一晚,枫便将记忆中的这一幕风景细致描摹出来,还特意用药水将画面认真处理过一遍,枫希望这幅画能被自己心爱的女孩读懂。
久 远的国度有一个童话,传说只要是哪个男孩能把溺水的女孩救上来,那么女孩就将会成为男孩的妻子。那是在一片欲望的海洋中,美丽的女孩都赤裸裸地漂浮在清澈 蔚蓝的海水里,仿佛晶莹剔透的白玉冰雕。海面上布满血红的玫瑰花瓣,散发着怡人的芬芳。每个下水的男孩都必须摒除所有私心杂念,不然的话就会被玫瑰血噬狂 吞掉,被激流冲打得身手异处,最后尸骨无存。枫便是从这个被诅咒的海洋里面把晚晴拖曳上岸的。当时正值酷暑,枫不知道自己身上流的是汗水还是海水,他只铭 记着晚晴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让枫感到他和晚晴相距天堑那么遥远。
“童话告终,噩梦开始……”
时至十二年后的今天,晚晴依 旧让枫生活在梦魇当中。在一片荒芜的高原戈壁上,在云和云的彼端,在鹊桥上,他们咫尺在望却远在千里,枫觉得这种若即若离的或者根本不存在的干系,使他欲 罢不能却不得不被牵扯进这个阴霾的漩涡。十二年了,命运一般重蹈覆辙,蝴蝶飞过的地方不再有春花烂漫了。
“晚晴……我是枫……”
“恩。”
“可以见面么?”
“可以的。”
“车边山顶见。”
放下话筒后,枫心乱如麻。这么晚了,他可以说些什么?或者是,他还有能力说什么?也许,就真的只是简简单单想见个面而已。
枫带上为晚晴准备的外套,徒步出门。
一路上灯火黯淡,原本川流不息的车道上难以感受到空气的流动,四周旷野略显空寂,有种暧昧的氛围。
晚晴孤身踏着阶梯,沿着扶手登上山顶,她的裙踞绣着淡紫色碎花边,招惹微风的追随浪宕,她的头发却在肆无忌惮地飘逸,令她在妩媚的月色里更显风姿绰约。
猛然间,晚晴从身后被一件甲克外套蒙头套了起来,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环腰抱住了晚晴。晚晴可吓坏了,她含糊地支吾着,几乎忘了挣扎的本能。晚晴觉得呼吸难当,下意识按奈着心脏,感到一阵阵电流淌过身体刺激着大脑,顿时就惊厥过去了。
……
医院的墙壁总是粉刷得那样白,张贴的标语不外乎是“保持安静”诸如此类。许多人愚昧地把生命寄托在一些陌生人身上,寄托给林林种种的化学药品,可真正与生命息息相关的自己究竟与它有多大关系?医院到底是最没道理可言的地方。
枫在两名警察的搀扶下来到晚晴的病房,隔着玻璃,枫看见晚晴带着氧气罩,手臂上扎满针针孔孔,她的呼吸游丝细弱,心跳一蹶不振。
“医生,查过病人记录了,病人上星期二被检查出患有心肌溃烂现象……”
“快!马上送手术室!”
枫刹那间被震慑住,他的眼神迥然失色,脸色铁青。上星期二……晚晴拒绝自己也是因为这……
“晴!”枫歇斯底里地叫喊,试图挣扎着靠近晚晴,却给两名警察死死禁锢了。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
思量十载,忽悠秋至。
晚晴搁下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徐步走到父母面前,脸上带着些许冷竣。
“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老不免有些震惊,互相对望一眼。母亲先开口: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天晚上枫约你外出,趁你不防备的时候偷袭,意图凌辱你……幸好当时有巡警经过,把他制服了……”
“够了!全都是子虚乌有的!我不相信!”晚晴撒气地把另一份录取通知书丢到桌面上,北京大学,枫的……
老父显得有点颓然,母亲更是老泪纵横,晚晴微微愠怒了。
“女儿,不是我们成心要欺瞒你,这是……这是枫千叮万嘱吩咐的……”
“那 晚你晕厥过去后,枫刚好赶到,他便奋不顾身地与三名歹徒搏斗,那歹徒可凶狠,挥着刀乱砍乱捅,他们还想用你做人质要挟枫,枫为了保护你,挨了七刀……歹徒 见事情闹大了,就仓皇逃跑。枫背着你走下山,血就一直流,从山腰到山脚,足足有二十多米……后来有路人发现你们倒在公路旁,报了警也召了救护车。”
晚晴听得全身发抖,牙关咬得紧紧,可泪水还是簌簌流下。
“他在哪?”晚晴幽幽的问。
老父终于也落泪了,轻叹一声,沙哑的声音让晚晴感到毛骨悚然。
“枫这孩子真的很好,可惜啊……当他在医院听闻你被检查出心肌溃烂,他简直像发疯一样,也不顾遍体鳞伤就跪倒在医生面前,喊着要将他的心脏移植给你……”
老 夫妇已经泣不成声了,晚晴也感到一阵眩晕,倒在地上,眼泪就像当晚的血泊一样蔓延开去,形成很美的轮廓,是泣血的百合花,戴在头上为离去的人送上最后一缕 馨香。原来世界上最贴近的距离,是你的心在我胸口跳动却不曾因为满怀心事而紊乱畏怯。爱与被爱都是一种幸福,没有人因为死亡而对自己所爱的人有所保留,也 正是这样,才造就一方虚空的情愁离恨。
“女儿,这是枫临终托付我们要亲手交给你的……他要对你说的话,都在里面……”老母亲颤颤抖抖递上一幅素描画,那是枫为晚晴绘画的素描。
一缕青丝苍,一寸肝肠断。大滴大滴的眼泪打落在图画上,让画中冷若冰霜的女子真正流淌着有温度的液体。同时在图画的左上角,赫然显现了几行字:
“生死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