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篇 | 黑暗的宇宙与黑暗的人——三体宇宙的世界性与人间性

在这篇文章开始前，我放 7 个题目， 没看过《三体》的人可以试着做一下，当然，看过了的就没有必要了。

1. 如果有机会能寻找地外文明并与进行交流，你会怎么做？
   A. 不愿意与之交流
   B. 愿意与之交流
2. 假如有邪恶的地外文明发现了地球，准备入侵地球，人类的科技与之相去甚远，无法抗衡。并且他们向地球发送了“智子”，它可以实时监视地球的所有角落。但是人类有一个优势——这个地外文明的思维是透明的，也就是说他们想的是什么，就说的是什么，因此在他们的文明历史上，完全不存在谋略这种东西。同时思维也是智子唯一无法监视的东西，于是人类准备启动面壁计划——就是从人类中选拔出面壁者，他们可以调用地球范围内的所有资源，以执行自己的谋略，并且他们的任何行动都没有解释的义务。但是这样的计划很有可能导致一些严重的时间，面壁者由于可以将所作的一切说成是自己“计划的一部分”，外界无法质疑他的行动，监督将会失去效力。请问你支持这项计划吗。
   A. 支持
   B. 不支持
3. 你冬眠了，准备前往末日，但是你醒来时发现如今并不是末日，相反，人类在侵略的压力下发生了技术爆炸，就目前来看，技术已经远超那个将要侵略地球的文明，如人类舰队的最高航速是光速的
   15
   %
   ，而该外星文明只有光速的
   10
   %
   。很多人坚信末日战争必胜，你的态度是？
   A. 我持胜利主义，认为人类必胜
   B. 我持失败主义，认为人类必败，并准备逃亡
4. 假如人类战败，你作为一艘飞船的舰长，侥幸逃了出来，与其他两艘侥幸逃出的飞船同行，但现在你们面临着空间航行资源不足的问题，你会怎么做？
   A. 和其他几艘飞船一起，飞往最近的星球，以获得其上的一些资源（如类木行星大气中的氢气作为核聚变燃料，类地行星地层中含有的矿物）
   B. 把飞船上的人并到一起来，并把其他飞船的资源也集中到一架飞船上。
   C. 攻击其他飞船，把其他飞船上的资源抢夺过来。
5. 人类最后反败为胜，并呼叫你们回来，你的决定是？
   A. 立刻全速返回 B. 不予理睬
6. 人类在宇宙空间中的坐标暴露，根据黑暗森林法则 ，人类很有可能遭到黑暗森林打击，现在，人类提出了三大防御计划，你支持哪一种？
   A. 掩体计划。成功希望最大的一个选择，完全基于人类现有的技术，没有理论上的未知。具体来讲是在类木行星后方建造太空城，以将类木行星作为掩体，抵御攻击。
   B. 宇宙安全声明。通过某种手段，向全宇宙声明地球文明是绝对安全的，不会对其他文明造成损害。技术细节完全未知。
   C. 光速飞船。在理论上未知，但实现难度明显低于宇宙安全声明。光速飞船几乎无法为地球丈明提供任何安全保障，这一技术只能用于星际逃亡。这是三个选择中未知因素最多的一个，即使实现，进入茫茫外太空的人类前途也凶险莫测。同时，在规划的时间区段内，人类不可能具备超大规模的星际远航能力，能够进行星际逃亡的人数只占总人口的不到千分之一，且在飞船燃料耗尽和生态系统衰揭前，找到可居住的地外行星的可能性很小。由于该计划只能接纳很小比例的人口，有违人类社会最基本的价值观和道德准则，在政治上也完全不可行，可能引发人类社会的剧烈动荡和全面崩溃。
7. 由于种种原因，人类已经知道了后两个计划的细节，下面进行简要说明：
   B. 宇宙安全声明。即黑域计划，通过把太阳系转化为低光速黑洞发布宇宙安全声明。这是所有选择中技术难度最高的，需要在半径达五十个天文单位(约七十五亿千米)的广阔空间里改变宇宙基本常数，被称为上帝工程，在理论上存在着巨大的未知。地球文明将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太阳系将与宇宙的其余部分完全隔绝，相当于人类把自己置身的宇宙直径从一百六十亿光年缩小至五十个天文单位。在光速为每秒16.7千米的世界里生活是什么样子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世界中的电子计算机和量子计算机只能以极低的速度运行，人类可能退回到低技术社会，这是比智子更强的技术锁死。所以，黑域安全声明除了自我隔绝外，还有技术自残的一面。这也就意味着人类将永远没有力量飞出自造的低光速陷阱了。
   C. 光速飞船。采用曲率引擎驱动，但可能产生难以消除的明显的曲率航迹，提前暴露地球文明，并提升太阳系在宇宙观察者中的危险值，招致更快的黑暗森林打击。
   得知这些后，你是否还坚持你的选择？如果不坚持可以回到第 6 题进行修改。
   （以上问题皆取材自《三体》中情节）
   我们现在来看看你的选择分别意味着什么。
8. A 选项。一切都不会开始，你很幸运。你可以不用看下面的题目了。B 选项。地球坐标暴露给了你与之交流的那个世界。
9. A 选项。面壁计划是人类最后的希望，如果你选对了面壁者，可能有机会。B 选项。智子锁死了地球科技，人类再无胜利的可能。
10. A 选项。如果面壁计划没有成功，人类将灭亡。B 选项。假如你成功逃离，你将成为人类最后的薪火。
11. A 选项。死亡。B 选项。死亡。C 选项。如果你在这场战役中活了下来，你将拥有较为充足的资源。这是存活可能性最大的选项。
12. A 选项。被以反人类罪处死。B 选项。存活下来。
13. A 选项。掩体计划无法阻挡二向箔的打击，人类灭亡。B 选项。书中没有提到，但一旦成功人类很大概率上能够存活。只是前面提到的后果可能依旧存在。C 选项。虽然只有千分之一，但人类的种子最终保持了下来。
    很惊讶吗？我觉得绝大部分的人的选择最后的结局都只有两个字——死亡。不过不必自责，在《三体》中，绝大多数的人和你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正因如此，地球文明在《三体》中的结局依旧是灭亡。
    《三体》之所以被奉为神作，绝不仅仅是因为起宏大的幻想和跌宕的情节。更为可怖的是它那残酷而真实的世界性与人间性。它的每一个字，都狠狠叩击着我的心脏，仿佛在说：“喂，醒醒，别做梦了，这才是宇宙。”
    今天我就想聊一聊这个话题。
    三体的世界性，在《三体Ⅱ · 黑暗森林》中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总结起来，是一句话：“宇宙很黑暗，只有比宇宙更黑暗，你才能在宇宙中活下去。”
    回想一下我们刚刚的第四题。这对应原著中“黑暗战役”的情节。成功逃亡的舰队有两支，而在宇宙的两个地方，不约而同的发生了这样的战役。在黑暗的宇宙中，一切人道在这样的尺度上都不值一提。想要都活下来，就都活不下来。
    另一个经典的例子是罗辑提出的“黑暗森林法则”，篇幅限制，这里只给出结论，大家可以回原文看看当时罗辑是怎么给史强推导的：
    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不管是不是猎人，不管是天使还是魔鬼，不管是娇嫩的婴儿还是步履蹒跚的老人，也不管是天仙般的少女还是天神般的男神，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在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狱，就是永恒的威胁，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将很快被消灭。这就是宇宙文明的图景，这就是对费米悖论的解释。
    （以上文字选自《三体Ⅱ · 黑暗森林》）
    有人会说：“这也太黑了吧。”但是，这样的黑暗，才是真实的宇宙的颜色。
    还有一个故事，以有四维生命体“魔戒”讲述的。
    你们从哪里来?
    海。
    这片四维空间是你们建造的呜?
    (没有回答。)
    你们说自己从海里来，海是你们建造的吗?
    这么说，这片四堆空间对于你，或者说对于你的建造者，是类似于海洋的东西吗?
    是水洼，海干了。
    为什么这么小的空间里聚集了这么多的飞船.或者说墓地?
    海干了鱼就要聚集在水洼里.水洼也在干涸，鱼部将消失
    所有的鱼都在这里吗?
    把海弄干的鱼不在。
    对不起，这话很费解。
    把海弄干的鱼在海干前上了陆地，从一片黑暗森林奔向另一片黑暗森林
    (以上文字选自《三体Ⅲ · 死神永生》。未加粗字体为关一帆等人向魔戒提出的问题，加粗字体为“魔戒”的回答)
    这段话很费解，无妨，在很久以后，关一帆弄明白了，我们来看看他的解释：
    “我想起来一件事要问你:太阳系空间向二维的跌落什么时候停止?“
    “永远不会停止。”
    程心打了个寒战，也吃力地抬起头来盯着关一帆。
    “这就让你害怕了?你以为银河系和整个宇宙中只有太阳系在向二维跌落?呵呵……”
    关一帆的冷笑又让程心的心抽动了一下，她说:“要是这样，你说的就不成立了，至少把降低空间维度作为武器这项不成立。从长远看，这是同归于尽的攻击，如果这样下去，发起维度攻击的一方所在的空间迟早也要跌落到二维!”
    长时间的沉默，直到程心唤了一声:“关博士?”
    “你太善良了。”关一帆轻轻地说。
    “我不明白……”
    “有一个选择可以使维度攻击者避免同归于尽，你想想看。”
    程心沉默许久后说:“我想不出来。”
    “我知道你想不出来，因为你太善良了。很简单:攻击者首先改造自己，把自己改造成低维生命，比如由四维生命改造成三维生命，当然也可以由三维改造成二维，当整个文明进入低维后，就向敌人发起维度打击，肆无忌惮，在超大规模上疯狂攻击，不需要任何顾忌。”
    （以上文字选自《三体Ⅲ · 死神永生》）
    残忍，极度的残忍。黑暗，无尽的黑暗。我想很多人无法理解这份黑暗，程心就是如此，于是她问了。
    “为了战争的胜利，竟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程心说。
    她得到的回答十分简单。只有五个字
    “总比死了强。”
    这是一种壮士断腕的决心。我曾经在另一篇文章中提到过一种东西，叫做“漆黑意志”。它的内涵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个人认为，“漆黑意志”是和宇宙最适配的一种意志品质。文明唯一的目的就是宇宙社会学的第一条公理：
    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
    于是一切自残，相残，都是为了一个简单的生存。出了生存，什么都可以牺牲。
    这样的黑，是浓重而又悲壮的。
    与《三体Ⅱ》不同，《三体Ⅲ》更多的体现在于人间性。这样说其实不太妥当，实际上，整部《三体》就是一部人类人间性的编年史，一部人间性的挽歌。从叶文洁早年的经历、伊文斯目睹的人类对环境的肆意破坏开始，途经罗辑传奇一生中人们对他态度的百般转变，最后在人类末日时期抵达巅峰。《三体》中的人间性，我总结了三句话：
    因为无知，所以轻视；因为轻视，所以骄傲；因为骄傲，所以灭亡。
    因为无知，所以健忘；因为健忘，所以善变；因为善变，所以灭亡。
    因为无知，所以恐惧；因为恐惧，所以扼杀；因为扼杀，所以灭亡。
    总而言之，其实只有一句话：
    因为无知，所以灭亡。
    因为无知，所以人类舰队自以为能够战胜三体世界，最后被一个小小的水滴全数歼灭。因为无知，人类对罗辑的态度左右摇摆：先是因为“咒语”而嘲笑它，又在末日时将他奉为救世主，接着又因为他没有让民众看到成效而厌弃他，然后又因为他拯救世界而尊敬他，最后又因为他担任执剑人被他掌控命运而恐惧他。因为无知，人们恐惧光速飞船所带来的航迹暴露，将这项技术扼杀在摇篮里，断绝了人类的最后一条道路。
    我觉得，人间性体现最集中的地方，实在三体人因为坐标被广播而撤走的时候：
    现在的世界也确实刷新了。得知引力波宇宙广播启动后，全世界为此欢呼不已。“蓝色空间”号和“万有引力”号成为神话般的拯救之船，两艘飞船上的成员也成为万众崇拜的超级英雄。“蓝色空间”号在黑暗战役中的谋杀嫌疑被推翻，确认为是受到攻击后的正当自卫。同时成为英雄的还有移民时期在各大陆坚持战斗的地球抵抗运动成员。当那些衣衫槛褛的抵抗战士出现在公众面前时，所有的人都热泪盈眶。一时间，两艘飞船和抵抗战士成为人类伟大精神的象征，而无数的祟拜者在不知不觉之间感觉自己也一直拥有这种精神。
    随之而来的是对地球治安军的疯狂报复。其实从客观上来说，在这场灾难中，治安军起到的正面作用远比抵抗运动多。他们在移民期间保护了城市和其他基础设施，虽然是为即将到来的三体文明保存的，但保证了移民返回后世界经济的快速复苏。在移民返回过程中，由于粮食短缺和电力中断，澳大利亚几度陷入失控的混乱，也是进入澳大利亚的治安军保证了基本的供给并维持了秩序，保证了大疏散在没有重大伤亡的情况下于四个月内完成。在那样的大混乱中，如果没有这支装备精良的武装力量，后果将不堪设想。但这一切均不被法庭考虑，所有的治安军成员都受到审判，有一半被判为反人类罪。大移民期间，大部分国家都恢复了死刑，从澳大利亚返回后也并没有取消。五年中，不断有大批的前治安军成员被处决，而对此欢呼雀跃的人群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当初在治安军报名中的落选者。
    （以上文字选自《三体Ⅲ · 死神永生》）
    忘却催生的善变，无知带来的自大，恐惧引发的扼杀。最后的最后，只有灭亡。
    想起来鲁迅在《随感录三十八》中提到的“合群的自大”：
    合群的自大”，“爱国的自大”，是党同伐异，是对少数的天才宣战；——至于对别国文明宣战，却尚在其次。他们自己毫无特别才能，可以夸示于人，所以把这国拿来做个影子；他们把国里的习惯制度抬得很高，赞美的了不得；他们的国粹，既然这样有荣光，他们自然也有荣光了！倘若遇见攻击，他们也不必自去应战，因为这种蹲在影子里张目摇舌的人，数目极多，只须用 mob （乌合之众）的长技，一阵乱噪，便可制胜。
    胜了，我是一群中的人，自然也胜了；若败了时，一群中有许多人，未必是我受亏：大凡聚众滋事时，多具这种心理，也就是他们的心理。他们举动，看似猛烈，其实却很卑怯。至于所生结果，则复古、尊王、扶清灭洋等等，已领教得多了。
    何其相似。
    回头来看我们的标题：《黑暗的宇宙与黑暗的人》。《三体》这部书中，除了两个纯白的人，剩下的，无论是宇宙，还是文明，还是生命体，都是黑的。我们这里不讲纯白者，单讲黑色者。
    我为什么要把宇宙和人的黑暗分开来？因为，它们的黑暗，不是同一种黑暗。黑暗有两种：其一是纯净的黑，即前文提到的“漆黑意志” 。其二是污浊的黑，我称之为“令人作呕的恶” 。二者的区别很多。前者实际上并不让人感到恐惧，他所引发的，在于一种“敬畏”的感觉。它并非意味着不善，更多的，它是一种基于绝对理智的决绝与冷静。而后者恰恰相反，它是处于感性的一种真正的“恶”，是通过让人恐惧以达成自己的私欲的。借鲁迅先生在《杂感录六十五 · 暴君的臣民》中的话：
    暴君的臣民，只愿暴政暴在他人的头上，他却看着高兴，拿“残酷”做娱乐，拿“他人的苦”做赏玩，做慰安。
    自己的本领只是 “幸免”。
    从“幸免”里又选出牺牲，供给暴君治下的臣民的渴血的欲望，但谁也不明白。死的说“阿呀”，活的高兴着。
    二者的实操和功效也截然不同，前者是无言的，在一片静默中，不怒自威，让人从心底生发出一种顶礼膜拜之感；后者则没有如此威力，只好借助暴力，去营造了一种恐怖的氛围。
    纯黑的代表很多，如宇宙，如部分文明（如歌者文明），如罗辑，章北海，褚岩，托马斯 · 维德……浊黑的代表者却无姓名，只有一个称谓：大众。
    纯黑带领文明在黑暗森林中存活，或在绝地险境中重生；而浊黑却像一滩死水，将文明溺毙。实际上，纯黑由于其特性，想来并不能被浊黑所污染，干扰。因而虽然只有几人，却都各自在一片险境中为地球打出了一片通路。然而地球文明最终的灭亡又是为何？只因前文中提到的另一种存在——纯白。但我并不在此论述。
    这篇文章也就此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