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学三年级时,教导主任觉得我是个好苗子,每天中午教我半个小时编程,我觉得好玩,就学着。我在教导主任的鼓励下报了区里的程序设计比赛,莫名其妙的做出了一个题,莫名其妙获得了一个一等奖,我觉得我很有天赋。但是下个学期教导主任去教育局高就,这段经历也无疾而终。

我平淡地过完了小学初中高中,考上了一所不好不坏的大学——和大多数做题家们一样,编程与我再无关系。
我读了一个文科专业,他们都说我没有前途,我心里不服。

学校要求每个学生都要上一次程序设计课,有天在课上笨拙地写着代码时,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学过这个。

“不过又有什么用呢,好像也不是一种编程语言了,难度也不可同日而语啊。”我苦笑。左边的同学正在酣睡,右边的同学正在用手机打着金铲铲。“别卡我牌!”他突然小声嘟囔着。比起写一段代码,使用别人已经写好的程序看起来更加便捷且快乐。

打开手机,那位教导主任,微信列表里还有他的好友,不过好久没有联系,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干到什么职位了。

“别想这个了,等这节课下课了赶紧把明天要交的时政分析作业写了,晚上还要去和舍友吃海底捞呢。”我赶紧敲着我半懂不懂的代码,“希望这次能一遍过,你说学校非让我学这个干什么,我以后又用不到。”

(二)

报到的大厅里人声鼎沸,我瞪大了眼睛——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县城中学,相比之下自己的初中小小的。同行的还有比我大的学长,他的戈仑石人卡组很强,我在车上看得很过瘾。大厅里的人看起来都比我大,有的人手里捧着一本刘汝佳的书,还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一些“蒟蒻”“膜拜”之类的怪话,我听不懂什么意思。

不过,他们应该不会是主角的——不,肯定不是,我才应该是这场比赛的主角。我那年初一,是老师眼中的明星选手,学校未来的牌面。

比赛的过程还算顺利,虽然第二题有点难,我没做出来。“不过我的暴力都打了,省一手拿把掐啊!”这样想着,我大摇大摆出了考场,想象着鲜花与掌声。

那时我当然想象不到拿到零分的成绩时我的震惊与泪水——如果我晚上没有看学长打游戏,可能就会去看发的考试规则,知道每个题要单独建一个文件夹。

心如死灰,我很快对信息竞赛失去了兴趣。在机房的最后一晚上我和那个学长聊了很久,他说他想冲省队——不惜一切代价,我很佩服他,我希望他能成功。

升入高中之后,我还是没忍住手痒,又打了一次 noip,拿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省二,那个学长听说后来的竞赛之路并不顺利,最后去了天津放手一搏,还是以失败告终,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三)

我暗恋隔壁班的女孩,我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她。

其实我们是在班级辩论赛上第一次见到彼此的——当然我们是对手,最后我们班败下阵来。

一次偶然,我听说她在学信息竞赛,于是我也去学。

我总在机房里偷瞥她的脸颊,她的眼睛水汪汪的,脸有的时候会很红,笑起来声音很好听,她真的好美。

后来我发现其实她并不擅长编程,倒是我进步神速,有时她遇到不会的题,我就去教她,正好就能借机闲聊上几句。

后来比赛的时候,她没过初赛,我靠着考场上拼了六个暴力拿了一个压线的省一,教练对此感到很意外,一下子对我刮目相看,说我还很年轻,可以继续去试着冲击一下省队。

其实我并不在乎这个,能去参加更多的比赛当然很好,可我更希望是和她一起参加更多的比赛。不过最终教练还是说动了我,其实我的心里还是有点遗憾——这意味着我要停课准备竞赛了,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内见不到她,意味着我们的关系要慢慢淡下去了……也许我们真的就像两条直线,已经走过了二者唯一的焦点,接下来只有渐行渐远。

停课的日子是孤独的,我为了梦想远离了我们的学校,在手机上偶尔能看到她在朋友圈更新日常:校园角落里的小山,晚自习随手拍到的夕阳,剪短了头发换的新发型……我悄悄的点赞。

现实是残酷的,我的名字最终还是落在了省队线的外面。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学校,我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高三的文化课复建很艰难,不过还好有她在,让枯燥乏味的生活中也有了一点念想。虽然整个高三也没有说过几句话,但我还是决定在高考后试试——至少不留下遗憾吧。

高考似乎只是无聊的高三生活的 dlc,没有在我的心中掀起什么波澜。最后一门地理的结束铃声响起,我在校门口向内张望着,终于等到她出来。

“走,带你去个地方。”

那天晚上城市的夜空中罕见的有许多星星,我和她在教学楼的天台上。

有流星划过。

“许个愿吧。”她转头看我,正撞上我灼热的目光,那一刻,她的眼里有很多星星。

“我的愿望是——”她忙捂嘴让我别说,“说出来的愿望就不灵了。”

我不管她,拿开她的手,轻轻伏在她的耳边:“希望你,能做我的星星。”

温热的微风。漏拍的心跳。粗重的呼吸。

“可恶,竟然被你抢先了。”

(四)

我今年高二,为了能在竞赛中争取一个好的名次,来到了宁城的企鹅内国语学校集训。听大家说,这里是全国竞赛最强的学校之一,各路高手都会在这里训练。

学校旁边的小巷子里面有一家西安面馆,我常在那里吃早饭。他家的肉夹馍很好吃,我后来再也没有吃过那个味道的肉夹馍。其实这只是一个苍蝇馆子,桌面上有一层似乎永远擦不掉的油,一张桌子上用高压锅煨着茶叶蛋,汤汁会在沸腾时顺着高压锅流到桌子上,电视上永远放着 CCTV13,上到桌上的小馄饨里面偶尔混着几根豆芽,可能是煮面的时候留在漏勺上的。我每天就在这里吃过早饭,然后到学校去。

通常来说我会点一个肉夹馍和一碗馄饨,不过今天我多要了一瓶冰红茶——三块钱,不多不少,刚好能把储值卡里剩下的钱用光。早饭的味道还和以前一样,吃完我和老板道别——今天我在这里集训的最后一天,这段一年的客居生活也要画上句号了。

虽然是周六,但是校门口却是反常得热闹,家长们把企鹅内国语学校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目送着一群小朋友迈着坚定又迷茫的步伐往学校里走。

想起来了,今天是企鹅内国语学校小升初招生的日子。我当然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便自己走到机房。企鹅内国语学校的机房在一个远离教学楼的小楼上,因此也少有非竞赛的学生来打扰。

上午同往常一样的模拟赛,第一题不难,第二题想一想也会了,第三题……算了,先写个暴力吧,一会再想想正解。
比赛会一直打到一点半,往常学期中的时候,我们就在十二点去食堂吃饭,再回来继续完成比赛。企鹅内国语学校的食堂会卖现炸的薯饼,味道很好。不过现在学生已经放暑假了,就可以中午点外卖吃。

最后一顿了,吃点什么呢?犹豫再三点了小杨生煎。“这个只有在宁城吃得到呢,什么时候小杨生煎也能在岛城开店。”我心里盘算着。

模拟赛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往常这时便是午休,大家有的趴桌子睡一会,有的补补题,有的三四个人一起在雀魂麻将上开友人场战斗一下。不过今天没有这些了,和一块学了一年的朋友们说了再见,收拾好书包,提着沉重的行李箱下楼。

到门口的时候正赶上小朋友们考完升学考出来,有的哭有的笑的,好不热闹。我本想在校门口留一张照片,奈何家长和孩子实在太多只能作罢。他们中总有人会上这所中学的,他们中总有人会和我一样学信息竞赛的,他们中总有人会拿奖保送的,也许吧?如果我早一点到这里集训,也许会有更好的成绩的,也许吧?

他们简直就像我,我简直就像他们。

可是,他们不是我,我不是他们。

不,他们就是我,我就是他们。

后来我回到了岛城,在不久之后的 NOI 上拿了一块铜牌,我虽然有点遗憾,但是还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不知道再去宁城是什么时候,我和当时一起学的朋友们还在网络上有联系,后来大家上了大学,有的人和我去了一所学校,还有更多人天南海北,我们都期盼着能够有一天再见面。

至于企鹅内国语学校的教练,我也很感谢他,高考后的那个暑假,我不远千里去了山城——那一年的 NOI 在我朋友的高中举办,在那里,我又见到了我的朋友们和教练。

或许以后我再也不会踏进这所学校的大门,但是还有一年的回忆在,这就够了。

(五)

七月底的蓉城照理说应当酷热难耐,但是今天台风过境,难得的凉爽。

不过我没工夫去享受好天气,在我手里的是一块 NOI 的银牌——五年的 OI 生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是它终究不是一块金牌,银牌意味着高三、高考,意味着未知的恐惧。

似乎一切事物都如此,追求的过程中求而不得的过程才是有趣而给人动力的,想要的东西一旦到手,意味着这段努力和时光的终结,意味着有更多更复杂的事情要去面对。我们总以为追求的东西是一种完美之物,能够了却自己的一切烦恼痛苦,但真正追求到才发现自己手中的不过是一块墓碑,用来埋葬自己的情绪与汗水。

时间已经是傍晚,我和小 W、小 H 正一起吃麻辣火锅。W 两天稳健发挥,以一个不算低的名次进入了集训队,保送了清华大学;H 和我一样拿了银牌,不过他看起来要比我平静得多。耳机里放着《one last kiss》,我想象着 EVA 中真嗣和真希波跑出车站的场景。我看着窗外逐渐暗下去的天空出神,真嗣跑出车站来到了一个没有 EVA 的世界,我马上也要去一个,没有 OI 的世界了啊……可是带我跑出这座车站的人在哪?我不知道。

回想这打竞赛时的种种,感觉就像一场做了两千天的梦,让人感到虚幻又不真实。但现在是梦该醒的时候了。

那我的现实的定义是什么?
那是梦的终结。

火锅的蒸气让我几乎看不清对面坐着的朋友们,涮一片毛肚吃,里面藏着的花椒呛到了我的嗓子。我大声咳嗽,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来,也许是被辣的眼泪,也许是不甘心的眼泪,我也分不清。

和朋友吃火锅总是能吃很久,我们聊以后的规划,约好以后不管怎么样都要多聚聚,约好去对方的城市玩,但是这顿饭还是要结束了。

“也不知道下次见到你们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们。“我有点悲伤。

W 突然走过来抱了我,H 则还是笑呵呵的,对我说我们总会再见面的。

最后三个人回到蓉城七中的门口留下了一张合照,在渐暗的夜晚三人就此别过。

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哎,发什么呆呢?毛肚再不吃要涮老了,你不吃我吃。”坐旁边的 W 推了我一下,用筷子做夺食状。

“哦,没什么”,我笑笑,捞起毛肚。“蓉城的火锅店只有油碟,真没意思,还是京北好,火锅店都有麻酱。”

“麻酱能吃啊?你们沙东人真没品。” 小 W 和小 H 一起喷我,三个人笑作一团。

总会再见面的,我和小 H 成了同学,小 W 的大学在我们马路对面。

那我对梦的定义是什么?
那是现实的延续。

(六)

导航……导航是说这么走的啊。

我顺着街区绕了一圈也没找到导航里说的地点。

快点啊……跟朋友约好了的,这下要迟到了……

冷白色的灯光照进我的眼里面,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原来是场梦……我的朋友们应该现在也在学校吧……等我高考完了一定要去找他们。

六点三十五,洗漱一下去食堂吃一份五块钱的鸡肉炒饭,刚好能赶上早自习。

距离高考还有十五天,学校已经开始静悟,每天的内容除了自习还是自习,除了自己做模拟题就是自己做模拟题,教室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大家的脸上都写着一种疲惫。

“半个月,再忍一下吧。”

考语文的那天早上有点紧张,远在京北上学的朋友一大早给我发消息,说他去雍和宫给我祈福了,心里很感动。去考场的路上听着《起风了》,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一些。

考试的过程其实很平淡,除了考数学时猜出了压轴题的结论和考物理时感觉自己能拿满分时有一点小小的激动。

考完回到家,打开一年没动的电脑,和许久未联系的朋友们交换了刑满释放的喜悦,打开 oj,把当年退役时没做出来的 NOI D2T1 写了一遍。

就这样……结束了?我想过很多种疯狂的结局,没想到最后只是这样平淡退场。

可能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啊。

(七)

这里有很多个我,当然他们都不是我。

但是,他们不是我吗?

竞赛中的芸芸众生,各异的情感体验和截然不同的命运,这情感和命运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posted @ 2025-09-02 17:04  绝顶我为峰  阅读(161)  评论(0)    收藏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