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行

秋日的故乡,总是能看到有人在捕鸟。

按照村中老人的说法,村子建立之初时就已经定下了规矩,每年只有在秋天农忙的间隙才准猎鸟,而且每天最多只能捕获三只鸟。

其实这种鸟并不稀奇,在周围几个村子里随处可见,但只有我们村子有这种传统。

这种鸟说不上有多难看,但也很难评为好看,通体的雪白羽毛倒是不假,但总显露给人一种俗感,一只两只倒还好,若是成群结队,遮天蔽日,不免令人心生厌烦。不过它居然还有个好名字,叫“素鸦”。

好名字也不能掩盖村民对它的厌恶,村中的人对打鸟这件事情总是很上心,就算再忙,也总能找到时间捉住三只。

不过它倒不是全然无用,除害施肥全都得仰仗它们,或许这就是第一代村民不愿意肆意屠戮它们的原因吧。

话说回来,就算真的把它们屠戮一空也无法得到什么,反而还会遭受“天谴”。

据一些老人所说,想当初民国时期,有一队土匪四处劫掠,到了村子时正好遇到素鸦拦路,领队的小队长一气之下下令开枪射杀了这群可怜的素鸦,当天晚上还把它们给炖了吃,不料第二天就都拉了肚子,被赶回来的村民们一网打尽,统统逮了起来。

其实实话实说,它们又有什么过错呢?仅是为了人的身心愉悦就要献出生命以作祭奠,未免太不值了。

加上村子里到处充满了肮脏混乱的气氛,我在18岁那年得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令我深深厌恶之地。就好像我从未来过一样,既不搅浑这浑浊不堪的状态,也不愿放任这污浊腐蚀了我。

少时的轻狂与莽撞都被我无意义的销蚀在了这种若即若离的厌恶和逃避之中,

在村口等车的时候,我无聊的朝村子里看去,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孩子们嬉闹在一处,不时传来一阵怒骂声和欢笑声。

大人们在田里劳碌着,偶尔能听到一声枪响,一只素鸦或是其他什么鸟随后惨叫一声,砰然坠地。不用看就知道,没有人会去在乎这只垂死的生灵。

那些被击中坠落又没有立即死亡的鸟,下场往往比直接死亡的鸟更惨。有一些葬身农田,化作了肥田的养料;另一些落在街头,在反复的碾压和践踏后,被街头流浪的猫狗吃掉。不管怎样,都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倒是村子不公的缩影,并无半丝恶念的素鸦只因碍眼就惨遭杀戮,然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肮脏丑陋卑鄙龌龊的人类却高谈阔论,自以为是世界的主宰。

是在可悲可叹,但似乎并不可怜。

生在这个肮脏的世间,没有一片雪花是洁白无暇的。

人都是带罪的,却也都是无罪的。

只因有“罚”,所以要有“罪”。

大巴车缓缓驶向村口,门一开,我就一下子蹿了上去,好像还跑出了残影。

直到最后缓缓驶离村子,我都没有回头去看这个与我共度了近二十年的地方。

已经离开很远了,远远回望,模模糊糊的,还是能看到旧日的阴霾笼罩在孤僻的村上。

还好我已经逃了。

可惜我还是逃了

过往的噩梦该结束了。

但最终等待着我的恐怕也只有逃避了吧

经过了大学的三年生涯,我已经对“人类”不抱有任何的幻想与期待了。

本以为那些肮脏的下三滥的手段只是我们穷山恶水中才有的劣根性,到了城市才发现文明人用的更是信手拈来。

孔子是因为遇到了宰予才不敢轻易相信别人的话,而就以这点而言,现在的人恐怕人人都超越了孔子了吧。在极小的时候就树立了谎言的框架,对别人持以怀疑,对自己也是欺骗,所言若真则世界大同久矣,真是可叹、可笑。

在这年的暑假,我登上了前往西藏的列车,来远离喧嚣的人海,寻一片清净。

只是我想得还是太美了,怎么可能呢。

列车上喧闹的孩童,无理取闹的妇人,或是嚣张跋扈的旅客吵作一团,乘务员手忙脚乱到处劝解,却反倒让本就浑浊不清的情况变得更加迷乱不清。

我靠着窗,静静地捧着一份报纸,默默阅读着。

窗外是宁静的高原,澄澈辽远;窗内是喧杂的人群,狭隘庸俗。

报上并没有什么新奇的消息,唯一有些与众不同的也只是说最近的天气又发生了些奇怪变化,请各位旅客注意及时增减衣物。

我无声的放下报纸,和远处的牛群对视。

它们应该想不到,在这冗长的鬼怪中,藏着世间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罪恶。

或许我们也想不明白,为何罪恶总是伴随灵智的提升而增加。

或许无解吧。

……

几小时后,我已经到达了世界之巅的脚下。

确实够美,与天共色,清冷傲然,但是那层最引人遐想的神秘之纱依然被拂去了。

在人类肆无忌惮的掳掠和毁灭下,一切的美好都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只镌刻在历史的回廊里供神缅怀了。

“Hi,你好啊,你也是来登山的吗?不如我们同行吧?”我回过头去,一个少女笑吟吟地看着我,做出邀请的手势,在她身旁,已经有了好几个青年男女聚成一团,看样子是想多拉几个人,搞一场盛大的旅行?

看他们的年龄大概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大抵是高考结束后来放松心境的,一派轻松愉悦的氛围。

若从本心而言,我是会拒绝的,但是最后我还是答应了。

或许是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曾经那个逍遥而带着些忧郁的少年的影子吧,果然,人都是只会被自己的过往所打败,其他的都只是屈服而已。

我蔫蔫地跟在他们后面,他们几个少年少女在前面跑得挺欢,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或许在摆脱了学业的重负、他人的管制的这几个月,他们才难得的活出了自己吧。

彼时的我,又做了些什么呢?

我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高洁的雪与卑劣的血同框,优雅的形态与丑陋的主角,难得的美妙对比。

“记不清了啊。”我轻声叹息着。

“记不清什么了?”楚然好奇地走到我身边,刚刚就是她邀请的我。

“没什么,只是对过往的沉湎罢了。”我随口回应道,楚然贱贱的笑笑,没对我说什么,而是跑到其他人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惹的他们哈哈大笑。

“怎么了?”我走过去好奇的问。

一个女生心直口快,不顾楚然的阻拦脱口而出:“刚才楚然说林洛哥哥看着人挺年轻,没想到一派中年文艺大叔的作风,还挺喜欢自我陶醉的。”

楚然尴尬地笑了笑,瞄了我一眼,躲到另一个女生身后捂脸害羞去了。

我一愣,没想到居然得到了这么个评价,莞尔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楚然见状也不躲了,嘿嘿一笑,接着我们继续出发了。

又走了很久,不觉间天开始变色,云色渐变,风势渐大,队伍里的氛围也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大家不再那么肆无忌惮的玩笑了,渐渐沉默,只有不时响起地一两声呼唤。

我抬起头看了看高耸的山巅,心中涌起了些不好的预感,抬起头正要说什么,突然一声轰响,眼中白影骤至,一声声惊呼在耳畔响起:

“雪崩了!”“快往两边跑啊!”人群的尖叫和飞舞的雪花瞬间充满了我的感官,一阵眩晕过后,我似乎和世界脱轨了。

……

不知过了多久,我艰难地睁开眼,从长久的昏迷中醒来。

一团火苗出现在我的眼前,火苗旁的是瑟瑟发抖的楚然,我们正在一个山洞之中,也不知道是怎么到的这里,不过总比呆在外面强,外面现在已经被风雪填满了,可见度几乎为零。

“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其他人呢?”我有气无力的问道,自己都差点被自己的声音吓一跳。

“我不知道,我醒过来时就在这附近了,我附近只有你,恰好我包没丢,又看到了这个山洞,就把你带过来,生了团火,一直等到你醒过来。”

我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身体一阵剧痛,应该是刚刚伤到哪里了,不过反正没死,就暂且这样忍忍吧。

楚然看着我,泪水涟涟:“林洛哥哥,现在怎么办啊?”

我一时间也没了主意,说到底也只是个初入社会的学生,面对这种生死时刻还是惊恐了,但面对楚然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还是轻轻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怕,外界知道了这场暴风雪一定会来营救的,我们只要坚持下去,一定可以活下去的。”

楚然也不说话,只是缓缓的靠上来,我轻轻抱住她颤抖的身躯,慢慢闭上了眼。

“我怕孤独。”楚然轻声的在我耳边最后说道,然而印在脑海中的,只是漫天的风雪。

隐约间,只听到了簌簌的响声,似乎还嗅到了一丝血香。

“亲爱的,快醒醒!婚礼就要开始了,你怎么就睡着了呢?”恍惚间,似乎有人在摇晃着我,想把我叫醒。

“谁啊?”我倦倦地睁开眼,顿时一愣,楚然衣着淡紫色的婚纱,却毫无魅色,只是令人欣喜。

“哦,对啊,今天是婚礼的日子啊,是我太累了,刚才睡着了。”我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是并不大真切,“还有多久婚礼开始?”

“就是现在啊,亲爱的!”楚然一踮脚尖,双唇轻轻附在我的脸上,留下一个淡淡的痕印。

我轻轻一抚脸,还没有反应过来,楚然已经拉着我奔向了台上。

台下灯光闪烁,全场每个人都洋溢着笑容,似乎这真的是一个喜庆的时刻。

似乎是被感染了,我也扯起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只是特别的空洞。

在心底。

……

我们登上了环游世界的游轮,我们将经过日本、俄罗斯,绕过北冰洋,抵达美洲,最后跨越大西洋后到达地中海。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们将会在一个不知名的时间抵达不知名的海港,在那里游览任意时间,到倦了疲了离开就好。

直到死亡,旅途方止。

楚然这么说着对未来的计划,明亮眼神中透露出些许喜悦的闪烁。略显昏暗的灯光映衬在她白皙的皮肤和淡紫的婚纱上,并不魅惑却显明丽。

我坐在她的右侧,轻轻牵着她的手,温柔的听着她讲话。

“亲爱的,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呢?”楚然讲完后,激动的双眸盯紧了我的双眼,满怀期待。

我若有所思,似乎没有听到,又似乎是在想办法回绝。

楚然看着我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兴致也萎了,嘟着嘴囔囔着:“你要是不喜欢的话那就算了吧。”

我刚从迷茫中回过神来,轻轻的牵起她的手轻轻一吻,微笑着回应道:“别啊,亲爱的,我觉得这个计划很好啊,多浪漫。”

楚然眼神顿时亮了,兴奋的抱住我一下子亲了上来。

“好欸,林洛哥哥最好了!”

我轻轻的摸着她的头,一言不发。

唇是温的。

心是冷的。

回想起婚礼时台下的礼宾,这本是大喜之日,却一个个都孤寂的如同死人一样,脸上流露出像是和他们本心格格不入的欣喜,像是提线木偶在神的操纵下僵硬的挤出的欢喜和庆贺。

……

几天后,我们出发了,不料天公不作美,风雨大作,雨丝弥漫在天地之间,迷乱的看不清周围。

好在船航行的还是很平稳的,任凭外面风雨飘摇,内部的人都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纸醉金迷。

我静静的翻着书,而对面楚然兴致依然很高,即使是阴郁沉闷的暴风骤雨都不会使她的感情起半点波澜。

不过这会没人能够陪她,她就只好独自怏怏地把玩着随身携带的玩具了。话说回来,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楚然居然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童心未泯的样子,难以置信早该被人类所摒弃抑或说是驱除的童真居然在她身上完完整整的保留了下来。

不愧是神,所创的生灵各具特色。

不过骨子里的卑贱和阴暗倒是统一的很,或许神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

三年时间转眼就过去了,这段时间用来环游世界或许不够,但是只是简单的绕地球一圈还是很轻易的。

彼时的期盼彼时的梦境此时居然都成真了,说起来倒还真是不可思议。

虽然并没有仔细地停留在某一个地方过,但是也是踏足过那些美丽的境界了。

漫步于黑夜的宫城,与繁星相伴;缓行于空寂的荒漠,低吟着旧日的诗作;极北的雪原上,与野兽同行;万里的海域中,同风暴相敬……

从东京的樱走到惠灵顿的星,从莫斯科的雪走到巴黎的雨,从伊斯坦布尔宛如神创的清真寺走到罗马枯寂肃穆的教堂,从惊涛骇浪的怒潮到温文尔雅的冰川,从悄无声息的夜走向坦坦荡荡的光……

如此真实,如此不实。

相机中的光景和过往的一切未来的永恒都不相同,因为那是我们亲眼所见。

因为有你所在。

但真的用眼去看,用心去感受,似乎又有些不同了。

似乎是极美的,似乎是极恶的。

愿抵永恒。

直至永恒。

我们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在漂泊中度过余生。

有些令人发笑吧,不过好在并没有人对此感到奇怪。人们在我们出发前就曾预料过这次旅行的时间。

其实,这场旅行所持续的时间已经超过很多人的预料了,我们是在五年之后回到了出发地。

五年足以改变许多了,就连我的一些旧习也都潜移默化的在楚然的影响下改变了。然而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楚然了。

不仅是对性格而言,就连她的衣着也几乎从未变过,

倒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改变,毕竟衣服还是要换的,但是她的整体色系和形态总是出奇的一致,倒是有些偏爱了。

归家后的生活倒也并不总是平静无味的,只是和过去相比,真有些索然无味了。

好在我本身适应力就比较强,对于周遭环境抱有无谓的态度,倒是楚然有些难适应,整天闷闷不乐的编织着奇思异想的故事,似是在缅怀着逝去的年华。

……

幽暗的密林中,除了阴森的群树外,空无一物。

我惊恐的在密林中奔跑着,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我?但明明整座森林中只有我一个人在啊。

或许是前面有什么珍贵的东西等待着我?但是这种难以言表的恐惧感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我不知道,却只在没由头的乱跑,我恐惧地看着恐惧的我,明明知道这只是梦,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轰的一声,我重重的摔倒在地,四周的藤蔓顿时蔓延过来,将我紧紧缠住,压抑的难以呼吸。

我顿时想起了我在逃离什么了,但我也意识到我再也逃不掉了。

迷失在黑暗前,一声轻轻的叹息传入耳中,似乎是因为她又一次看到了不愿看到的结局吧。

……

我重重的从床上摔了下来,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窗户大开着,风声正盛。

挣脱了吗?应该没有吧。

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了几眼,血瞬时似乎都凉了几分。

楚然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张淡紫色的信笺,这种色系恐怕也只有她会用了。

我惊慌地奔过去,匆匆打开了信封,里面是楚然曾经写过的一首诗。

锦庭花落人依旧

霜乱念残任风流

故阁重游

不敢轻言愁


窗前新梅蘸浊酒

清泪折月迷暮秋

醉舞长袖

孤梦悲所求

这首诗是一日下午闲来无事时楚然编的,听上去似乎有些多愁善感和无病呻吟了,但是楚然却坚定的认为这首诗她写的不错。

她还说,这首是写秋的,还要再写三首,把四季给凑齐了。

那时我只是笑笑,觉得还是那么童心未泯。她却以为我在嘲弄她,一气之下一天就把三首诗都写完了,竟还看上去有几分感情,只是难免看着有些矫揉造作了。

她自己倒言之凿凿的解释起了诗的含义,似乎还有几分道理,只是因为我没怎么仔细听吧。

现在想来,或许她那时候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了吧。

我失魂落魄的将信纸放到桌上,跌跌撞撞的走出房间。

素雅的客厅中悬挂着一张照片,说是照片倒也不大准确,不如说是楚然的肖像,占据了一面墙的一半。

我静静的凝望着肖像中楚然的笑容,一言不发。良久,我闭上了眼,从桌上拿起了一把剪刀,一下子扎入了楚然肖像的身上,接着一边癫狂的大笑,一边反复的将刀刺入、拔出,奇怪的是坚韧的墙壁此时却如同纸糊的一样一捅就破,更令人惊讶的是鲜血汩汩流出,夹杂着熟悉的芬芳与寒冽,铺满了整个客厅。

画中的她却还是那么圣洁而不可亵渎,即使是“血”染上了衣衫,同样是一副惹人垂怜的模样。

我绝望地最后把剪刀插入了墙中,悲怆的哀号了一声,重重倒在了地上。

意识彻底模糊前,隐隐传来了一阵遗憾。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逃离。

逃离真好。

或许吧

……

我从晕眩中醒了过来,火焰已经熄灭了。

外面的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平息了,似乎有阳光照射进了山洞中。

奇怪的是,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出血的我竟然在火炬旁发现了一滩血迹。

难道是野兽吗?不是吧,我依稀记得我来这里的时候看过了,没有血迹的啊。

等等,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似乎有什么事情我忘记了,似乎有什么事情我终于忘记了。

洞穴外,隐隐有嘈杂的人声传来,我拼尽全力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

奇怪,明明并未受伤,为何是一瘸一拐的呢?或许是累到了吧。

我尽力走到了洞穴口,下面有一队营救人员正在四处搜寻着失踪游客,恰好一个人一抬头看见了我,惊喜地叫道:“快,上面!找到了!”

接着,几个营救人员飞快地跑了过来,给我喂了点水和食品,简单询问了一下我的情况后,接着进入山洞查看情况,我也慢悠悠的跟上了他们,有些奇怪的是在山洞里时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饿。

山洞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还是那一派荒凉的氛围,不过我仔细看了看地上的鲜血,说是鲜血并不准确,因为那血迹已经深入石中,像是本来就是一道道花纹而已。

搜救队员也看到了这些血迹,奇怪的问我:“这些血迹是哪里来的?你受伤之后流出来的吗?但是怎么没见你受伤呢?”

我摇摇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我来的时候并没有血迹,但血迹怎么来的却记不大清了。”

搜救队员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决定先把我带下去。

我静静的被他们抬上了担架,这时突然有个队员走过来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吗?还是说你还有队友?”

我愣了一下,仔细回忆了一会后才慢慢说道:“抱歉,我记不太清了,但假如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我一个人来的。”

对方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挥挥手,让我离开了。

我突然叫住了他:“同志,问一下,距离雪崩过去了多久了?”

“十三天了。”

“十三天啊……”我轻轻叹息着,随着几名搜寻队员,缓缓离开了这片悲怆之地。

而刚才那名营救队员不知何时走入了山洞中,对着角落的一滩血迹发着呆。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那一摊鲜血。

微热的。

……

几天后。

我这几日一直呆在了医院中,医生说我的身体情况很好,只是可能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的缘故,这几天需要好好修养。

我温文一笑,对医生报以善意。但医生走后,我的脸色就立刻沉了下来。

这几天的晚上,我总是会做同一个梦。梦境中,一个淡紫色瞳孔的少女总是和我如影随形,我们亲密无间,如同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

奇怪的是,我始终是以第三视角看待这些事情的,就好像我是一个幽灵,看着一个长相和我一样的人的生活。

若是一天两天也就罢了,大抵是思春了。但是一连四五天都做的是这同一个梦,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来。

说起来,那名少女的脸在梦中并不是特别清晰,但总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有,被困雪山的十余天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记不起来了?而且我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那摊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一切仿佛冥冥中都有联系,一切又仿佛只是一场闹剧,或许等到做梦之人醒了,一切就都如泡影般破碎了,都不再有意义了。

或许这样也好,放任过去流逝了吧。

我正这么想着,突然门被推开了,是之前的那名营救队员来了。

“林洛先生,您好。我叫墨岚,您就叫我小墨吧。”这位营救队员彬彬有礼的说道。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我收到了点惊吓,有些惊魂未定的问道。

“今天我来是想向您问几个人的。”说着,墨岚拿出了几张照片让我辨认。“根据调查,这些人都是和您大致在同一时间入山的,所以想问问您在雪崩发生前对他们有没有印象。”

我接过照片,一张一张的仔细查看着,一边看一边说道:“这些天我的记忆稍微恢复了些,大抵记得这些人应该是和我一道上山的,但是我走得比较快,没有看清楚他们具体位置。”说着,我翻到了一张紫瞳少女的照片,顿时愣住了,话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墨岚好奇的凑过来,问道:“林洛先生怎么了?”我盯着照片上的女孩,幽幽地说道:“我好像,在雪崩发生前后和这个女孩相处过一段时间,但是却忘了具体发生什么了。”

墨岚一愣,有些奇怪的刚要说什么,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又闭口不言了,留下我盯着这一叠照片发呆。

又过了良久,墨岚才过来把照片收拾了一下离开了,走之前,他还嘱咐我要好好休息。

我没有搭理他,继续发着呆,拼尽全力回想着雪崩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切似乎都快要串联起来了,但是就差了那么一点。

究竟是什么呢?

难得的,我失眠了。

自从从故乡的小村中逃离后,我就从未失眠过了,这还是头一回。

或许是旧日的残影总算赶上残缺的旅人了吧。

……

经历过如此糟糕的一夜后,精神反而更差了。

墨岚一大早就来找我了,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昨天你看上的那个女孩的资料找到了,名字叫做楚然,是和几个同学来旅游的,她同学的照片你也看了,怎么就对人家起了兴趣?”

我白了他一眼,纠正道:“什么就叫我看上的女孩,只是印象比较深刻而已,而且加入我没记错应该是她先来找我的,只不过我拒绝和她们同行了。”

“我应该拒绝了吧。”我在心里轻声念叨着,“毕竟我又不是什么特别开朗外向的人。”

墨岚很是不信地瞥了我一眼,啥也没说。

我也没再和他纠缠,闭上眼养身去了。

大概是昨晚没睡的缘故,闭眼后很快就睡着了。

这次的梦境倒是很真实,不过倒也并不真实,楚然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梦中。

我有些惊讶,又似乎夹杂了些欣喜,说不清道不明,只是问道:“是你吗,楚然?”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我跟她同道向前走。

跟着这么一个虚无缥缈近似于鬼魂的梦中的虚像同行多少也是需要些胆量了,好在我并不存在什么可恐惧的事情,所以就很自然的同去了。

……

不知道走了多久,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明明是梦,却还是感觉到很累。

周围的景色和故乡的小村几乎一模一样,堆积的云层也是一样的沉郁,不过本应高飞的鸟却不见了,唯一自在的风也感受不到了,毕竟只是梦啊。

楚然一言不发,坐到了一个凸起的草堆上,我也走过去坐到了她的身旁,注视着远阳。

本该有的一大段的对话和辩驳全都碎灭在这宁静的纠纷中了,何其幸运,何其不幸。

“再见。”楚然突然轻轻的说道。

“什么?”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楚然却已经起了身,独自在走向了远山。

“喂等等!”我赶紧去追,然而明明楚然看着走得并不快,却始终怎么也追不上她。

越是追不上就越是着急,一路上还不慎被绊了好几下,险些摔倒,好不容易稳定下心来,保持住了平衡,再往前看,楚然已经消失了。

“喂,等等啊!”我无力的大喊着,坐到了地上,夕阳倦倦地落了山,楚然的轻声叹息出现在耳畔:

“这只是梦啊,亲爱的。”

“若你真的想去寻找真相,何不回到冰冷的现实呢?”

轰隆一声后,山河崩裂,我受了极大的惊吓,在一片荒乱扭曲中逃离了梦境。

……

墨岚已经走了,只留下了一张沾血的手帕。

我以为是他受伤了用来擦了擦,不以为意地丢到了一边,然而刚一拿起来就感觉有哪里不大对劲。

我摊开手帕,里面过了一张字条:

这就是真相了。

我有些发懵,看着点点落在白帕上的血迹,想不起来这究竟是谁的血。我的?抑或是墨岚的?

而且,何为真相?指的究竟是什么?

我不愿再想,也不敢再想。

……

看着面前荒废的田地,我不禁长吁短叹起来,虽说记忆中的故乡那么不堪,但到底也是会有几分情愫所在的。

其实几小时前我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能再次回到故乡吧,不过反正都回来了,还能说什么呢?

说不清是不是那场梦刺激了我,反正我还是选择回到了这里,好在故乡的村落都已经化作了废墟,这才没让我更加别扭。

曾经丰收的原野和辽阔的田垄此时都被黄沙和杂草埋葬,鸟群之类的生灵也都散去了,一片死寂,看不出究竟会有什么真相埋藏在这里。

不过若说这是现实,未免太单调了。仅是简单的人走茶凉世事沧桑又有什么可提的呢?

我和梦中一样,坐到了一块凸起的草丛上。

凉风阵阵,倒是提醒了人这确实是真的,而非又一层冰冷的梦境。

我就在这里静静地回想着,然而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真是奇怪,为何连小时候所经历的十几年的事情都记不清了,记忆就像是被一个幼童拿着橡皮擦野蛮的乱擦后的画作,时有时无,也不知道究竟何为真假。

雪山处的记忆倒是越发清晰了,一些消散的记忆不知为何又聚拢了回来,出发前的事情都记回来了,若是知道会发生这么奇怪的事情,倒不如独自上山了呢,那样恐怕已经死了,不过正好,一死百了。

但是楚然去哪里了?记忆中好像根本找不到楚然的身影,仿佛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不,是存在的,但是却只有她闪烁的淡紫色的身影,看不真切。

真是奇怪,难不成我精神又出问题了?等等,为什么会是“又”?似乎发生了一切奇怪的事情,但我为什么记不住了!

汗滴落在了地上,将我从冥想中一把拽了回来,大口地喘着气,一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

一片淡紫色的纱被风送到了我的面前,一切都回来了。

……

暮色笼罩住了大地,一切悲痛的欢欣的过往都化作了袅袅青烟落入了洁净的狱火中被净炼了,连带那罪恶的人和灵魂坠入了地狱。

我想起来了,倒不如别想起来,要不然也不会一闭眼就看见楚然痛苦而绝望的眼神了。

此刻的脑海中仿佛只剩下了血与泪共筑的人性,在冰寒的天地间,野蛮荒淫暴虐的人性尽情释放,鲜血与哀哭交织着,玉白和赤红的色块散落在淡紫的纱上,作呕和喜悦并存着,她的手却依旧紧紧的揽着我,带着哭腔的重复着那一句话:

“我…怕孤独啊…”

真是一场噩梦,明明已经忘了,又为何还要去追寻呢?这下好了,真是极致的结局……

似乎是有些虚脱了,不过谁回顾这种事情能做到波澜不惊呢?

真是可惜啊,但为什么是在这里呢?

或许在这个充满罪恶的地方,才能让人想起这种事情吧。不过这里似乎并不是那么罪恶呢,所以似乎我所做的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了呢。再冠以“爱”的虚伪装饰,似乎还是一篇可笑的悲剧呢。

“真有趣啊……”我重新站了起来,重新走向了暮色迷蒙的远山。

“等等我啊,楚然。”

“毕竟,我也怕孤独啊。”

posted @ 2025-02-10 10:00  Dream_poetry  阅读(72)  评论(0)    收藏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