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燕衔珠》
暮春的雨总爱耍小性儿。前一刻青砖路还泛着杏花白,转眼天边便滚来黛色云团。我和阿棠、云生抱着画板躲进老裁缝铺的雨檐下时,雨珠子正顺着褪了色的黄铜铃铛往下淌,在石阶上敲出串串涟漪。
"像不像那年艺考遇上的暴雨?"阿棠摘下沾满水雾的圆框眼镜,细碎的雨光在她睫毛上跳。云生默不作声地掏出蓝布帕子,将我们被淋湿的速写本挨个擦净。檐角铜铃忽然叮咚作响,惊起半空盘旋的燕群。
那群玄色精灵约莫三十余只,在雨幕中织出流动的暗纹。它们时而聚作旋涡状的云,时而散成溅落的墨,羽翼掠过积水的街面时,总在倒影里拖出银亮的尾迹。最奇的是每只燕子胸脯都缀着星子般的青斑,恍若披着夏夜银河。
"你们看!"云生忽然指向檐下青苔斑驳的角落。积水洼里浮着团琥珀色的光晕,细看竟是千百颗玲珑剔透的玉珠儿,正随着雨滴的节奏轻轻跃动。某颗珠子忽地弹起,恰被斜飞的燕子衔住,转瞬便消融在那抹玄色里。
阿棠的速写本啪嗒落地:"是燕籽!"她颤抖着指向古籍扉页的工笔画——墨燕垂云,青珠坠地。"《岭南异物志》说有种雨燕以月光凝籽,遇土则化雏,遇水则成珠......"
雨不知何时停了。斜阳穿过云隙,那汪燕籽在暖光中愈发晶莹,却有几颗边缘开始泛起灰翳。云生忽然解下颈间靛蓝的扎染方巾,那方巾原是苗家阿婆赠的汲水布,此刻被他轻轻铺在青石板上:"得给它们找片能晒月光的地儿。"
老墙根下,我们搭起小小的水晶宫。阿棠拆了画框上的湘妃竹做梁,我捧来去年晒的干艾草絮成垫,云生将方巾四角系在竹枝上,撑起半透明的天穹。那些燕籽搬新居时活泼得很,有几颗蹦跳着粘在阿棠的麻花辫梢,被她笑着称作"小调皮"。
七日后晨雾未散,早起的茶倌在巷口惊呼。我们躲在二楼画室偷看,只见记者镜头前,青砖墙角的竹棚里栖着七只绒球似的新燕。它们胸脯的星斑与那日的燕群如出一辙,正歪着头啄食云生悄悄搁的糯米屑。
当晚电视台寻访无名善心人时,我们正给第七只雏燕起名字。晚风送来楼下阿婆的收音机声:"...专家称这类雨燕本该绝迹百年..."云生把最后粒饭渣放在小七喙边,檐外忽然掠过几道熟悉的玄影。
月光漫过扎染方巾的纹路,为燕巢笼上薄绡。那些归来的成年雨燕并不靠近,只是轮番衔来野棠花瓣铺在竹棚四周。直到多年后我仍记得,那夜满墙月光与燕影婆娑,恍若星辰坠落人间。

浙公网安备 3301060201177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