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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曲闲谈」锐评《文学少女的忧郁》

  你告诉我,《文学少女的忧郁》,这首歌的播放量是 95.5 万,即将传说,比《笨鸥》高 66.1 万;日均增长量是 5.03 万每天,《笨鸥》的 0.63 万每天算什么东西?[1]

  老实说,我听天依的新歌其实并不非常积极——毕竟每天都有几百首给我听,to-enjoy list 太长了难免对天依有些怠惰。但这首歌是天依动态推的歌,是戴着“闪耀的 Producer”标签的歌,我自然地相信了当时已有数十万播放的这首歌的品质,毫不设防地点了进来。

  我接受任何质量的 PV,不太懂音律,清楚很多调教技术细节但从未实践——但我认识字,我对歌词比较挑剔,所以我主要来评判这首歌的歌词。虽然我为了“赏析”歌词已经听这玩意儿听得有些愤怒了,但还是尝试从“理解”的角度来分析。

 

  以下是歌词全文。主副歌分段只是为了在后文引用时更方便,恐不太细致,见谅。

I.

  和星星月亮挥手说 bye bye

  从明天开始重新再出发

 

V1-1.

  春时节 天破颜 远方云山好像悔意层层叠叠

  仲夏间 夜无眠 弦月挂在天边审视我的一切

V1-2.

  脚下的世界塌陷崩溃坠落

  不过是天边一颗流星划过

  纯白的铁道 列车开向星涯

  能不能带我出发

 

C1-1.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来寻找星星

  闪耀着的光芒

  不是希望 而是无数个世界的残像

C1-2.

  面朝向大海 有春暖花开

  或许明天会有幸福到来

  不再悲伤 不再绝望

  随风飞往奇迹的方向

 

V2-1.

  这个世界不会实现

  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心愿

  故事总由遗憾书写

  我的痛恨 我的留恋

V2-2.

  秋宵暗 夕阳残

  群鸦回巢 飞过天边两两三三

  冬晨寒 炉火暖

  雪花冻结大地 却点亮了世间

V2-3.

  预兆和星光编织成了夜空

  温柔与冷漠 是世界的霓虹

  曾经是哭着被抛进了异乡

  能不能笑着远航

 

C2-1.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来招待星星

  最耀眼的光芒

  不是太阳 而是灰烬中重生的希望

C2-2.

  面朝向大海 有春暖花开

  但是幸福也许不在未来

  不在过往 不在远方

  所有的奇迹就在身旁

C2-3.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找到了星星

  手握住的光芒

  不用祈望 只要向这个世界敞开心房

 

O.

  和云朵太阳挥挥手 say hi

  从今天开始重新再出发

  我先忽略我难以理解的细节,尝试整体上确认词作的意图。结合简介的“散文、诗歌和短篇。文学可能会带来一丝忧郁,但更多的是带来希望”,不难看出几段副歌中关于“悲伤”与“希望”的认知递进:

  其一,对于“星星”,“我”逐步“寻找”,“招待”,“找到”。至于为什么“招待”在“找到”前面,存疑。但应当可以假定词作在此处设计了递进。

  其二,对于“星星的光”,“我”一开始认为它“不是希望”,后来发现它正是“灰烬中重生的希望”这样最耀眼的光,最后“我”握住了它的光,并感悟“(为了获得希望?)不用祈望,只要向这个世界敞开心房”。

  类似如此认知递进的地方不一而足。我认为可以确认这首词所着眼的是“我”(所谓的文学少女?)在悲伤中重拾希望的转变过程。我将在此“认知转变论”的大前提下分析歌词细节。

 

I.

  “洒脱地告别黑夜,向着新的一天出发。”

  不懂为什么要用“bye bye”,它对韵脚没有任何帮助,而且让本就口语的两句词显得更加轻佻,从留给听众的第一印象上似乎与“文学味儿”背道而驰。虽然它和尾声的“say hi”有些许照应,但后者也没有押韵,或许应当考虑一起更换。在情感方面,我从这句读出的更偏向一种轻快与洒脱,这似乎也与“忧郁”二字相左。

  “重新”和“再”有些语义上的重复,或是为了凑音节多扔了一个“再”上去。

  总之,这两句和标题的各方面矛盾性至少给听者留下了诸多疑问,我应当期待这些疑问在后续歌词中得到解答。

 

V1-1.

  “忧郁滋长于春夏,看山水似悔意连绵,看日月似冷眼审视。”

  是想用“春时节”和“仲夏间”押韵吗?但没能形成对仗,看上去有些别扭。如果想要强化春的忧郁不妨用“暮春”。在此基础上,如果放弃这两个短句的韵脚,可以引入“暮春天,天破颜”和“仲夏夜,夜无眠”两组顶针;如果一定要押韵或许可以尝试“暮春渐”,动化“春之迟暮”的过程,从意象上进一步强化忧郁,但全词都特别口语所以这样用会很奇怪。

  接下来是“天破颜”。破颜,“本义指面部表情变化,后衍生出多重释义,包含展露笑容、转为怒容以及比喻果实成熟或花朵绽放[2]”。“天破颜”或只是指出天色变换,是好是坏,是晴是雨并无偏向。况且,无论是春光还是春雨,二者对“忧郁”这一核心情绪并无直观的暗示——用春景写忧郁,我认为要求作者在“万物复苏”的自然基调上翻出自己的忧郁。

  结合语境,姑且吧“破颜”理解成暮春之雨,诉说哀婉,和下半句“悔意层层叠叠”有些许照应。在这里,歌词中第一次直接出现了与“忧郁”这一情绪相关的“悔意”。不过“悔意”还暂时找不到缘由或依托。

  “仲夏间 / 夜无眠”,挺寡淡的,我觉得引入顶针或确有帮助。

  “弦月挂在天边审视我的一切”,这里高度怀疑“弦月”的误用。弦月是“一钩残月向西流”(毛《虞美人·枕上》,不好意思有敏感词),寄托离愁别绪;是“月缺是你的常事,你别存美丑底观念”(闻一多《忠告》),暗含残缺之憾。它承载让人心生孤寂,让人因“亏”念“盈”,无论是身体上与故土与情人离别,是前途上晦暗不清迷茫无助,还是心理上寂寞无依痛苦穿肠,的确能提供多样的“忧郁”素材,但我以为弦月和“审视”不能配合。“审视我的一切”,这样的光是透彻的明亮的,如“云落开时冰吐鉴”(王琪《望江南·江南月》)和“碧海年年,试问取、冰轮为谁圆缺”(纳兰性德《琵琶仙·中秋》)这般。所以,这样的光本应来自既望的圆月,甚至可以来自仲夏的烈日,但唯独不能来自不怎么亮的、更多作为人的情感载体的弦月。

  提到月光,最近也有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词:

  就这样孤单单向前走吧 融化的月光沾湿我的头发

  把那些犹豫那些怀疑 装在行李箱里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害怕 不管长出翅膀还是尾巴

  …………

——乐正绫《翅膀还是尾巴》

  孤单、清冷、素净、透彻,只影彳亍,清月透空。其实在词中只需要挥洒月光,月的盈缺之辩完全可以交由听者的想象。但在“审视”之光下硬用“弦月”,就有些对抗正常人的联想了。

 

V1-2.

  先看“脚下的世界塌陷崩溃坠落 / 不过是天边一颗流星划过”这两句。虽然“塌陷崩溃坠落”三个词堆叠层次感偏弱,但这句至少比较简洁地将“我”从一个充满忧郁的个体上抽离开来,走到“天边”,像是以一个理性的观者的角度审视自己正在经历的灾难。

  “纯白的铁道 / 列车开向星涯”,星涯即星空之涯,但纯白的铁道何解?原谅我没看出此处的化用。一位友人提出,“铁道可以指银河,列车指想象力”,但我认为语境极不充分,无从证明也无从证伪。无论如何,这句话似乎过分地跳脱了语境,即使有心解读也难以确认其意义。

  “能不能带我出发”,这句则让我更为疑惑。第一句中说“从明天开始重新再出发”,那么全词所处于的情感状态无非三个阶段:昨日、今日、明日。这句话处在一个怎样的状态?既然决定了“从明天重新出发”,准备迎接新的希望,现在为何又以祈祷的语气让不明所指的“铁道”带“我”出发,“我”的希望到底在哪里?依照“认知转变”的逻辑,此处的“我”的确可以是踌躇焦虑的,但这却反过来说明“从明天开始重新再出发”这句引入并不妥当——它过早地奠定了“我”的积极态度,无形中要求读者意识并接受从 IV1 中的“我”的积极与消极态度的巨大转变。

  另一方面,“能不能带我出发”作为祈使句,与上一句“不过是天边一颗流星划过”的抽离就有一些割裂,加之“铁道”与“列车”的难解性,这种割裂感难以通过听者对歌词的整体理解而弥合,让“我”的态度似乎在左右横跳。

 

  接下来进入第一段副歌。我尽量做到客观陈述而不流露情感。

 

C1-1.

  前两句化用自: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顾城《一代人》(1979 年)

  我标注了创作年代,我的读者不难理解“一代人”是哪一代人,在此基础上“黑夜”的喻指也比较明确。我不必再赏析原诗歌,百度百科已经说得比较透彻了。接下来我看看词作写的东西。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 我却用它来寻找星星”,将“光明”替换为“星星”,在歌词整体的意象使用上看似更为合理,但我觉得此一词之差已经会对《一代人》的象征体系产生破坏。(为了这篇文章不让审核头疼,我只使用诗歌里的对象说话。)黑夜是漫长的,黑色的眼睛不是它的恩赐而是“我”与众生被压迫被异化的烙印,而“我”却使用着来自“黑夜”的派生物来寻找从来不属于黑夜的“光明”——“黑夜”“眼睛”“光明”的关系如此。

  现在,“星星”的问题就凸现了:“星星”就是在黑夜里出现的,“星星”还只能在黑夜里才能被看见,它粗暴地破坏了“黑夜”与“光明”的对立关系。在“星星”论下,我寻找的只能是“黑夜里的星星”,还原回“光明”,我寻找的是“黑夜里的一点点光明”。我认为原诗的反叛性与悲剧性立马消解为一种对“黑夜”的变相妥协。“我”找到了“星星”的必要条件是“黑夜”还存在。我无法再评价。

  “闪耀着的光芒 / 不是希望 / 而是无数个世界的残像”,我是不理解的。“我”寻找的“光明”可以不只是希望,但什么叫做“不是希望 / 而是无数个世界的残像”?“世界的残像”是什么?“星光”可能是来自地球之外的另一个生命世界的光,那“残像”又是什么意思?“世界的残像”融合进这一段的象征体系里又是什么意思?

  友人提出,可能“残像指对文学作品世界的回忆”,在此基础上,“我”寻找“星星”的过程或比喻了“文学少女”在文学作品里寻找希望的过程,但我总体上不赞成:

  第一,在这种象征下,“星星”的喻指存在事实上的错位。“我”的目标既然就是“寻找星星”,那么“星星的光”就应当是“我”所期望的“希望的光”——如果闪烁着的“不是希望”,那么这样的光为什么又来自“我”想寻找的“星星”?“我”既然希望找到“星星”,那么“星星”比喻的就应该是文学作品中的“希望”而非其本身。如果以“星星”比喻文学作品,我认为“在星海中寻觅”之类的说法才能站得住脚。

  第二,与上文类似的问题,我看不到支撑这一观点的语境。这种象征关乎全篇歌词的意义,应当具有明确的暗示,至少配有足够的细节支撑。然而,整篇歌词中,能让我联想到“品味文学作品”的一过程的有且仅有标题。

  (我有一计——不代表我的观点,只是强行让这一段说得通——承认“星星”作为“对黑夜妥协”的隐喻。这样,“不是希望”则有其警醒的深意,那么“无数个世界的残像”中的“世界”就是指 a certain social formation,“残像”也暗示“星星”之实质的虚假性和悲剧性,它并非真正的那个“世界”。——这种解释的成立大概是无聊的巧合。)

 

  (受不了了,让我喷一段话。)一直到副歌前半段听完,我听不到半点“文学少女”的感觉,听不出一丝“忧郁”的实感,也听不见一分作者对“文学”二字的尊重。前面这些东西,哪句写得最好?也只能是“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 我却用它来寻找星星”。这是你写的吗?这不是,不完全是。你所做的工作,只是极其巧妙地通过替换一个词语让原诗的象征体系倾圮——先草菅诗歌的灵魂,然后为诗歌可怜的尸体搭配上瘴气般玄虚无力但又糊弄常人的垃圾歌词。

 

C1-2.

  前两句化用自: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989 年)

  实在是很巧合,百度百科对这首诗的赏析中提到了《一代人》:

  这首诗写于 1989 年 1 月 13 日,距诗人在同年 3 月卧轨自杀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作者是属于“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的“一代人”,亲身经历了 那一段 社会转型过程。面对现实,理想主义者的作者困惑了,希望破灭了,觉得不能“诗意地栖居于世”了。同别人盲目沉醉于物质生活享受的幸福感比较起来,他更多地感到来自内心分裂矛盾的痛苦。这篇诗歌便是他人生痛苦体验的结晶。[3]

  词作恰好化用了这两首诗,如果是真的想表达什么有深意的内容,不管这样做的初衷是好是坏,放在这样一首歌里显然达不到任何效果——只有 \(\mathcal O(1)\) 个人会注意到。我只能认为词作是无心为之。

  回到歌词。“我”说“或许明天会有幸福到来”,这自然推出“今天幸福没有到来”,但是“我”已经“面朝向大海 / 有春暖花开”,已然达到海子所愿的“背离尘世、告别尘世、以死向生、独升天国的精神选择和信仰追求[3:1]”,这是怎么一回事?遗憾我无法与词作对话,只能分类讨论:

  其一,词作知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隐喻,否定之,追求自己认定的幸福。作为听者,我接受这种态度,但我希望词作进一步定义他肯定的“幸福”,阐释否定海子的选择的原因,我没有看到这些阐述。

  其二,词作知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隐喻,但同样期待着诗歌中“尘世的幸福生活”。我认为这两种价值观本身就具有冲突性,词作至少应该指出它们的冲突和自己内心的矛盾。“出世入世”之争自古有之,作为读者,我也期待词作的观点。但在“面朝大海”后紧接着期待“或许明天会有幸福到来”,我没有看到对矛盾的结构。

  其三,我认为最有可能的,词作觉得海子在写景。那没办法。况且,就算完全脱离诗歌语境,“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必然是一种开阔的、温暖的、生意的景色,这如何与“幸福还未来”的当下照应?就算把一首诗歌脱水成写景的干尸,起码写成“面朝向大海 / 愿春暖花开”吧?

  接上“不再悲伤 / 不再绝望 / 随风飞往奇迹的方向”,这段歌词仿佛是在宽慰海子,仿佛是在叹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诗成两月之后他的悲剧性落幕,请原谅我,我很庆幸海子没有听见。他因吞象的蛇横扫人世而分裂而痛苦而绝望,我不愿有人以为他只是害怕帽子。

 

V2-1.

  这段没什么问题,虽然平淡但不值得因此被批评。但需要留意,“我的痛恨”“我的留恋”以及前文的“悔意”还一直只是符号,它们仍然漂浮着没有与任何实质的事物绑定。

 

V2-2.

  比较正常的环描,和第一段主歌的春夏列举照应。

  文字上,“秋宵暗 / 夕阳残”个人感觉有点奇怪,“秋夜晦暗,夕阳将隐”,貌似时间顺序不太对。

  此外,“雪花冻结大地 / 却点亮了世间”,一方面“雪花”何以“冻结”大地?虽然有吹毛求疵的嫌疑,我觉得“雪花”相较“雪”的飘零、独立、柔软感并没有与“冻结大地”很好地搭配。“却点亮了世间”,景随心动,或在暗示“我”的心绪向光明的转变。

 

V2-3.

  什么叫“预兆和星光编织了夜空”?“预兆”似虚,“星光”似实,“编织”似虚,“夜空”似实,同样的语境缺乏,原谅我完全读不懂这句话。

  霓虹,不管是指彩虹等光学现象还是霓虹灯,我觉得这个比喻都完全不成立。我怀疑这里有什么化用,直接百度找到的是网络小说《霓虹雨》[4],不知道是否相关。总之……至少需要承认这一句的意象无法被多数读者看懂。

  “曾经是哭着被抛进了异乡 / 能不能笑着远航?”这是“忧郁”的来源吗?“抛进了异乡”仍有很大的模糊性。我怀疑本句仍然在化用,但涉猎有限确难寻出处。另一方面,这里和“能不能带我出发”的问题类似,也与全词开头的“从明天开始重新再出发”奠定的基调相左。

 

C2-1.

  这至少推翻了上一段副歌中“我有一计”的阴谋论调。“闪耀着的光芒 / 不是希望 / 而是无数个世界的残像”,而“最耀眼的光芒 / 不是太阳 / 而是灰烬中重生的希望”。从字面上,这导致了“希望”是否是“闪耀的光芒”的矛盾。这样的认知矛盾应当来源于两段副歌中间“我”的认知转变:

  从“寻找”到“招待”,“我”终于在“世界塌陷崩溃坠落”之后找到了星星,同时认识到了“这个世界不会实现 / 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心愿”。所以,“我”在苦难之后,一方面认识到苦难的必然性,一方面在苦难后找到了新的希望,这引发了“我”的认知从悲观到乐观的转变。从这个角度看,“世界的残像”或许指的是“不属于自己的、别人的世界”,“我”曾经因自身的苦难觉得他人身上的幸福是如此遥远,只是虚伪缥缈的“残像”,而如今终于燃起比太阳还耀眼的“灰烬中重生的希望”。是这样吗?

  可惜,第一段副歌的后半段又自己否定了这一假设。在这种演绎下,整首歌的前半应当叙写“我”精神上的消沉,但“面朝向大海 / 有春暖花开”以及之后的“不再悲伤 / 不再绝望 / 随风飞往奇迹的方向”又明显是积极的。例如,既然“我”已然相信“奇迹”的存在,为什么又否定“光芒”所蕴含的“希望”呢?硬要套用认知转变论,“我”的认知转变竟然发生在第一段副歌的前后两段的中间不到两秒的时间,的确诡异,但我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C2-2.

  在这里,词作也许下意识的将“幸福”与“奇迹”等价,结合前面的歌词,我们不妨接受这一点。这段无非谈论“幸福就在当下”,本身自然是传达着明确的积极面对生活的价值观,虽然它仍然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作为状景的诗句,但无须反复批评。

  这段的问题是,它强调的“现在”又和“从明天开始重新再出发”错位。在这里,“当下”这个对象的概念其实被极其隐蔽的搬弄了。它一方面指代着我们应当珍视的现实,与“活在当下”“从我做起,从现在(即当下)做起”同论。但是,在歌词中还有一个特定的时间线,那就是过去的(或者当下的)“我”经历着“脚下的世界塌陷崩溃坠落”,正在期待着“从明天开始重新再出发”,“我”的当下还在彷徨地询问着“能不能带我出发”“能不能笑着远航”。“我”的“当下”明明还未“出发”,还未脱离苦难,但歌词却信誓旦旦地说“幸福就在当下”,前者在歌词的叙事逻辑下是一个具体的时间概念,后者这是抽象、哲学化的概念。这两套概念不仅同时出现还未做任何融合或区分,因而导致了意义的混淆和歌词理解上的困惑。

 

C2-3.

  这里的“找到”和前一段的“招待”更换一下位置更加合适。现在,“我”不仅认识到这份来自星星的“灰烬中重生的希望”,还“握住了光明”,在此刻或许成功脱离的忧郁和苦难。于是“我”发现“不用祈望 / 只要向这个世界敞开心房”,即坦然接受世界给予“我”的一切,不再封闭自我,勇敢地面对世界。这一段意义其实是明确的,我觉得没有问题。

 

O.

  从“明天”到“今天”,结尾句又肯定了认知转变论。我跨过了黑夜,迎来了新的日出。

 

  总的来说,我认为歌词有三个巨大的问题。

  第一,对文学经典的破坏性化用。前文之论备矣,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一点。

  第二,“我”的人生态度的左右横跳。按照我读出的态度偏向分类:

  • 消极有 V1, C1-1, V2-3;
  • 中立或正发生转变的有 C1-2, V2-1;
  • 积极有 I, V2-2, C2, O.

  可以看出 IV2-3 所处位置的尴尬。其中 I 的影响尤其重大,它直接为奠定了积极、乐观、洒脱的情感基调,让第一段主副歌事实上的消沉变得难被接受。V2-3 或许是为了和 V1-2 保持相似的格式才如此作词,但 V2-3 中模糊的意象,以及希望已然点亮后的后又发问“能不能笑着远航”的设计,都让读者对接下来“我”的态度产生了不解。

  第三,“文学少女的忧郁”和歌词的关系在哪里?总不能(错误地)引用了两句现代诗就是“文学少女”吧?而且“忧郁”从头到尾都是模糊的,我知道“我”在忧郁在痛苦在彷徨,但我对其原因没有半点了解,如此如何产生共鸣?

 


 

  老实说,对于第二、三点,我可能存在这样的过度解读:“文学少女的忧郁”并非是一个文学少女对忧郁的表达与解构,而是一个“文学少女们如何表达忧郁”或者“文学少女读到了那些与忧郁和希望相关的句子”的“金句集”,说穿了,这和前些年大火的《生僻字》是同一条路线。在这样的前提下,歌曲确实不需要包含一丝一毫真实的忧郁,自然也不需要有什么“认知转变过程”的逻辑顺序。

  在这种罗列式的歌词路线下,《生僻字》无疑是一个不错的范本:它完全地、明确地放弃了所罗列的“生僻字”的意义,只是将它们作为提供音节的素材进行拼接,并且将这一点毫无保留的展现给听众。这样以来,它对受众的分划就干净利落:如果您想听流行旋律、或者想要积累几个拿来“炫技”的生僻字词,您来;如果您真的想看我用生僻字写一篇古文词,我做不到,您慢走——这一切在第一句歌词出现时就已经完成大半。我想,对于第二类听众,顶多只是在听过几句后就无感地划走,不至对这首歌产生强烈的不满情绪。

  但《文学少女》不一样,它在主歌尝试自己营造“文学味”;它在副歌尝试使用原诗的意象,发展原诗的象征体系,这样的尝试当然值得鼓励——毕竟我都特别期待地想进来听听歌里的“文学”。的确,受众分划的过程其实并不必须在作词时考虑,受众分划的延迟或确实也很可能抓住更多听众的耳朵。但《文学少女》中“文学”内核的空虚势必导致第二类听众在“不得不”听完整首歌之后产生莫大的遗憾和不解。

  ——我听完第一段主歌之后,就已经对标题许诺的“文学”产生怀疑。副歌第一句的确在第一个瞬间抓住了我的耳朵,但我用第二个瞬间想起这句的化用出处,并在第三个瞬间开始怀疑“星星”的合理性,此后的听感已经在上文“发泄”过了。

  是的,我遗憾,我不解,我遗憾标题的“文学”只是挂着的羊头,我不解词作为什么不认真了解诗歌的背景。

  我更遗憾为什么那些全方位超越这首歌的曲子,比如我拿来洗耳朵的《笨鸥》,播放量却远比《文学少女》惨淡。我更不解为什么评论区里几乎没有人直接地指出歌词的不足——居然好感占多,居然还有“感觉这个词配得上更有力的调教[5]”“词曲都是极好的[6]”这种赞美。我自以为对文学的评论,尤其是我这种态度并不友好的批评,应当慎之又慎,毕竟文学无绝对的评判标准。但是,我真的认为歌词本身已经烂得足够“绝对”了,我真的不认为任何上过高中的人会看好这个歌词,这句攻击并非无中生有,原因已经在前文细致地列出。

  或许评论区应该保持和平与鼓励?有人的态度是“喜欢的歌儿赞,鼓励,不喜欢的还是赞,鼓励,珍惜还在投稿的老师吧[7]”,这种平和的态度似乎真的是中 V 圈(指中文虚拟歌手圈,下同)的大部分粉丝所推崇的,因为我们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大部分)创作者是为爱发电。

  “不为爱发电”是怎样的?你可以从“那一天的忧郁忧郁起来”窥见那种无创作底线的爆点制造、黑红引流和受众筛选,我们中 V 不干这种事,大家都为爱发电,大家应该都自我认可着自己的创作。

  所以就不该批评吗?由是观之,P 之蔽甚矣。

  我认为,这首歌数据上的成功所直接体现的困境是:批评的成本太高。赞美一首歌只需要几个字,批评一首歌却要求我分析足够全面,观点足够坚固,声音足够柔和,才不至于被扣上“有的人只是凑个热闹 / 顺便嘲笑跟着踩一脚”的帽子。我真的很害怕《万光》的这一小段歌词被用来武器化地打压一切批评的声音——对于真的天依厨来说,它的攻击性实在是太强了。所以,当我在这首歌的评论区看见《万光》时[8],我只感到担忧:洛天依的粉丝群体,是否有能力区别哪些人在“凑个热闹”,哪些人在进言献策?——哪些人是所谓敌人,哪些人是所谓朋友?

  答案是没有能力。任何一个来自普罗大众的粉丝群体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因此,批评的困难是普遍的,这一点在虚拟歌手中没有特殊性。

  但问题是,与其他偶像不同,虚拟歌手作品的创作者绝大部分是从粉丝群体中走出的。正如上文所说,“大家都为爱发电”,一个稿件即使时间再紧迫,在“完成工作”之外,总还是有自我创作热情与对虚拟歌手的爱的投射。但是,怀揣同样一份爱,并不能作为批评的挡箭牌。“不喜欢的还是赞,鼓励,珍惜还在投稿的老师”的逻辑谬误在于,你所点赞的是一份投稿,你所直接鼓励的是一次创作行为和一份创作成果。我不喜欢词写得烂的投稿,我不喜欢敷衍轻浮的创作行为,这和“珍惜现在还在投稿的老师”本没有矛盾,但为什么要为了后者去点赞去鼓励,而全然不顾稿件本身的质量?这种唯初衷论的赞美又何尝不是对创作者的创作能力的伤害呢?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相信绝大多数粉丝也清楚批评的重要性,也并非主观地打压批评行为。但是,“珍惜创作者”这种无可厚非的态度却在悄然异化。当创作者的地位被捧高,当对创作者的维护成为粉丝群体教条式的自觉,我们是否正在经历一种“自饭圈化”的运动?在这里,虚拟歌手本不能作为偶像,但“一位创作者 + 一位虚拟歌手”这个组合体却在成为一种虚构的偶像符号。如果我喜爱一位创作者,这位创作者用我所喜爱的虚拟歌手进行创作,我是否会将对创作者“欣赏式的爱慕”与对虚拟歌手“包容式的热爱”不自觉地融合?我是否会把用来维护虚拟歌手这个概念式存在的《万光》当作武器去维护一位创作者?在这里,“把商业行为转发为‘因爱而来’‘用爱发电’的情感说服[9]”甚至都不在必要,却自然形成了“粉丝关注的并非产品本身的质量和内容,而是偶像符号承载着的情感内核[9:1]”的饭圈文化。更何况,在创作者普遍非专业的圈子里,产品质量本应被额外重视,但它事实上却在粉丝与创作者的同一份热爱下缺位。

  话又说回来,《文学少女的忧郁》的 staff 规格不低啊?这你得去喷禾念,我懒得喷了。歌曲评论区至少不乏喷禾念的,这多少是一种宽慰。

  《文学少女的忧郁》的 staff 规格不低啊?创作者群体是广大而水平不一的,粉丝或听众是更为庞大但普遍低欣赏能力的,这的确会导致部分创作者创作出低质量作品而不自知,不必唱衰。但这可是官方推流的作品啊?你告诉我这首歌会成为“闪耀的 Producer”专辑曲?你告诉我买专辑的钱会有一部分流向这首歌?你告诉我这首歌还可能作为专辑曲登上演唱会?你告诉我我为了喷这首歌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甚至能记住歌词,然后还会在演唱会上跟着天依唱这玩意儿?

  禾念干了。Staff 着急了。所以 staff 干了。具体到这首歌,我得喷禾念,我懒得喷了。

  那我问你,我现在是雨兔 P,目前有 0 首作品,想成为鼎鼎有名的词作。以绝世作品《文学少女的忧郁》为风向标,我现在是去研究 COP 老师对“倾圮”“颓圮”的使用,去琢磨举烛老师怎么想出“你是否能成为谁 / 关于大海的形容”这句词,还是去跟名 P 跟官方 social 混个眼熟然后等着被发配一首专辑曲?我配吗我就写专辑曲?

  我不熟悉这首的词作,他或许创作过很多好词,或许碰巧真是新人,这不重要,评判这首词的好坏不至于需要知人论世吧?我讨厌《文学少女的忧郁》,但我只批评这首歌的歌词。我不会因为一首词烂而关注一位词作,反过来,我们会因为一首词好而关注一位词作。我真心希望打我脸的是他的好词,而不是《万光》的歌词。

 

 

 

References:


  1. 统计时间为 2025 年 7 月 10 日 16:32,B 站播放量显示时的四舍五入未被消除。 ↩︎

  2. 百度百科:破颜,2025 年 6 月 18 日。 ↩︎

  3. 百度百科:《面朝大海,春暖花开》,2025 年 3 月 21 日。 ↩︎ ↩︎

  4. 百家号:《冷漠与温柔相遇:〈霓虹雨〉的故事》,散步的AB君,2024 年 10 月 18 日。 ↩︎

  5. B 站《洛天依原创 文学少女的忧郁》评论区,UID 156619322,2025 年 6 月 21 日。 ↩︎

  6. B 站《洛天依原创 文学少女的忧郁》评论区,UID 430179963,2025 年 6 月 21 日。 ↩︎

  7. B 站《洛天依原创 文学少女的忧郁》评论区,UID 693223960,2025 年 6 月 21 日。 ↩︎

  8. B 站《洛天依原创 文学少女的忧郁》评论区,UID 3546768434268543,2025 年 6 月 22 日。 ↩︎

  9. 孙迪、张译文、余小蓉《“饭圈经济”的成因剖析》,知猫,2024 年 7 月 30 日。 ↩︎ ↩︎

posted @ 2025-07-10 16:42  Rainybunny  阅读(388)  评论(4)    收藏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