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

  “你说，”名为雨的少女虚弱地靠在病床上，“人死了之后会怎么样呢？”

  “意识是高度组织化的物质的机能。人死以后，意识会随着身体一起化为无机盐，最后变成散落在时代角落里的几粒沙子。“一位少年坐在雨的床边，说了一大串有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

  “切，真没趣。”少女显得有些不快，扯了扯嘴角，赌气似的把头扭到另一边，安静地望着窗外。

  “突然好怀念啊，你还会想起之前的生活吗？”少女忽然问道。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太会了。”少年淡然回答。

  灰蒙的天空微微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笼罩着城市，再看不到一朵云。只有雨自顾自地敲打在玻璃窗上。一棵棵半死不活的树都被染上一层焦黑，没能给死气沉沉的空气带来希望。陌生的军用卡车整齐地打着双闪，在烂泥路上匆忙行驶。

  两天后，这座城市沦陷。随着高超音速导弹的落地和地面军队的包围，一切人权都已经化为乌有。

  天上飞过几架飞机，残忍地切割着空气，留下满天的传单和刺耳的啸叫。一张传单不偏不倚地飘入窗户，停在了他的面前。他只瞟了一眼，就狠狠地把传单揉成了一团，然后扔出窗外，低声咒骂了几句。

  “走吧。”他将雨搀扶到破旧的轮椅上。

  “去哪？”

  “去地下。”

  她没有再过问。世界的局势愈发紧张，她清楚这样的日子总会到来。他推着雨，慢慢走进防空洞内。洞内已有不少的人，但却死一般的安静。人们大多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没有一丝打量刚刚进来的两个年轻人的欲望。他们也一言不发地坐下，出神地望着墙壁上血红色的口号和标语。

  人群被赶到这里明面上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但实际上根本没人在意他们的生命或者所谓的人道主义，只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样做可以宣誓自己国家的文明，以换来更多的霸权与压迫。洞口处传来皮靴踢踹肉体的闷响和压抑的呻吟，然后是士兵们带着某种快意的哄笑声。一个蜷缩在角落的老妇人猛地捂住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潮湿的血腥味始终弥漫着小小的防空洞。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随着每天都有人被士兵押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的黑色恐怖，本来拥挤的防空洞慢慢变得不再拥挤。剩余的人们在麻木中细数着死亡的倒计时。

  他在满是灰尘的笔记本上写：“21XX年XX月XX日。这种绝望的生活也终于被打破了。有个士兵揣着一把枪进来，说现在就要把我们都毙了，但是被他身后的一个士兵拦住了。他身后的士兵跟他说了几句话，表情就从原先的愤怒转变到了紧张，随后他们一行人都扛着枪往外跑了。今天下午整个防空洞都有比较剧烈的震感，明显不同于普通的空袭。恐怕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了，人群也议论纷纷。现在是晚上十点钟，往常都有士兵驻守在门口，今天却不见人影。有一个中年人耐不住了，摸索到防空洞外想看看情况，却没想到外面一个士兵都没有了。于是大家都往外走，我也准备出去看看，雨先留在防空洞内。”

  熙攘的人群散开来。他站在月光中，出神地望着刚刚被碾出来的车迹，心中有点不安。一张被揉皱的电报稿被扔在地上，沾满泥土。他弯下腰将它捡起，再慢慢展开。皎洁的月光下，只看到稿纸锋利的轮廓，像一把刀刃。

  他抬起头，没有作声，只是快步往防空洞里走。恍惚中天空闪了一闪，就像是虚构的一样。

  人们像暴雨前夕的蚁群一样涌入废墟旁空无一人的驻扎点，在泥泞的地面上抢夺着食物和物资。几套防护服的发现更加印证了下午的猜测——不远处有一颗核弹爆炸。而顷刻间，几个人开始剧烈地呕吐，人们这才突然意识到放射性尘埃的存在。于是又恐慌地涌入防空洞内，妄图延长生命。

  他安静地坐在雨的旁边，一言不发。雨注视着他的眼睛，终于开口：“怎么了？”

  “没什么，要结束了。”

  “什么要结束了？”

  他沉默了一会，又一字一句地重复道：“要结束了。”

  他从口袋里找出一块珍藏许久的巧克力，递给了雨。雨的眼睛亮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过巧克力，温柔地把包装袋撕开，然后掰下一半塞到他的嘴里，对他笑了笑，也把剩下一半放到自己嘴里。

  巧克力的甜顷刻在口中融化开，伴随着原有的苦涩和眼角的酸涩，味道耐人寻味。

  终于，那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时间渐渐逼近了。他慢慢地推着雨，穿过一些穿着被血染脏的防护服的人的注视，再一次走出了防空洞。没有厚重而笨拙的防护服的束缚，他们一身轻松却又一言不发地走着，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风轻轻地抚摸着他们稚嫩而成熟的脸庞，发出沙沙的声音。若不是还弥漫着放射性尘埃，让他们的身体感觉软软的，就真的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19点20分。夕阳正在落下。温柔的橘黄色洒满这片大地，让一切都再次展现出久违的希望，即使终究会不可避免地消逝，但它曾存在过，也将会要存在着。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眼角落下，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发亮。

  他有些不安地看着地平线，也时不时看一眼雨。她觉察到他不安的目光，抿了抿嘴唇，然后张开了双臂。他愣了一下，却还是接受了她的拥抱。安静的废墟上，柔和的光打在渺小的他们身上。夕阳还在下落，那抹橘黄色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突然好怀念啊，你还会想起之前的生活吗？”雨忽然问道。

  “你前几天不是刚问过我吗？”少年笑着说。

  “诶，是吗？”雨有点困惑，似乎是真的不记得这件事。

  “已经过去这么久，不太会了。”少年无奈地说。

  “嗯...”他有些迟疑，在沉默良久后还是开口说，“你说，人死了之后会怎么样呢？”他与少女相依着，平静地问着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

  “当然是变成散落在时代角落里的几粒沙子啦。”她温柔的声音中掺杂着一丝淡然。

  “嗯，几粒沙子。“他沉默了片刻，”即便如此，也是无法被替代，不会被忘记的几粒沙子。”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们仍相依着。不知是互相的体温，还是落日的余温，抑或是散布的放射性尘埃的缘故，他感觉身体有些温热，但却很久未如此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正在活着。

  远处的夕阳越来越亮，刺眼的光芒开始取代残缺的余晖。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攥着对方的手。

  她平静地转过头，看到刺眼的光芒把他瘦削的脸庞照得发亮，也看到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她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好像再也不需要开口了，只是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

  两个太阳高挂在天空中，在剧烈闪烁的天空中。

  所有的轮廓、色彩与声音被抹平。相依的两人被溶解在白炽之中，没有任何痛苦。

  一朵蘑菇云缓缓升起，这是人类为自己献上的最后的祭礼。

  ......

  一阵剧烈的神经抽离感传来，伴随着耳蜗深处残留的微弱耳鸣，他木然地撤下箍在额头的 VR 头显，指尖冰凉。

  “推演模型：落日-3，编号：21，推演完成。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

  雨仍然自顾自地敲打在玻璃窗上。陌生的军用卡车仍然整齐地打着双闪，在烂泥路上匆忙行驶。

  月光透过窗边，有些褶皱的空病床显得如此圣洁，就在不久前还有一位少女躺在这里，而现在只剩下一张布满泪痕的病情报告和一把手枪。

  他死死地盯着军用卡车的去向，起身拿起手枪，终于大步走进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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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文章初动笔于 2024 年 6 月 29 日，完成于 2025 年 7 月 8 日。

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写一篇完整的小说。

我把它投稿到一篇刊物上，被编辑以情节简单和缺少冲突为由退稿。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文章了。但如果为了迎合口味而修改一篇文章，那文章恐怕就不再是发自我内心的声音了。

所以我不打算再修改了。

虽然确实有不少地方可以润色和删改，但还是让这篇文章维持其原有的幼稚与不完美吧。

最后谢谢你看到这里。